第六章 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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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像现在这般明了,从前的陈可情与叶均翔,便是一段隐晦不明了的关系,猜忌,埋怨,到此次她转了校来,竟全是明了了。

叶均翔与陈可情同坐在石凳子上,他拉起她的手,说,你一定不知道,因为你的转校,我也才跟着你转校的,你走了,再在那里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那里已经没有眷恋的人了……碰巧外婆在此处居住,我便顺理成章地来了。只是你断绝了一切音信,我辗转多处找寻你的消息……我只怕你是把我忘了……

“我如何能将你忘了,只是已多久不见,我怎知你不是把我忘了,就是那么一段浅浅的关系,我又能够怎样?那时我正处于无尽的伤痛之中,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要没了,我无法在那里待下去了,你知道吗,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忘不了,忘不了啊……”

陈可情嘴里不停地说着,眼珠里头已满盛着泪水,却始终不让泪水流出来。叶均翔轻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拣怎样的话来与她说,说什么也都是无用的,他只得轻轻抱住她的身体,护住她已变得颤抖的背脊。那样一种伤痛,那样一种无助……叶均翔何尝不是那样过来的,不提也罢,而陈可情,曾经百般幸福的人突然之间有如此遭遇是更加不能承受的,落差与痛苦显然是成正比的。而那种感受,叶均翔他自小便已有的,可说早已麻木了,他只为她庆幸,她仍有一个极好的父亲在身边照料着,这才使他不至于那么忧心。

不想卡米尔竟也路过此处,若是未曾见到也就罢了,她的心里不会有太多的结,而现在她知道了,情况也就不一样了,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这陈可情,她一来叶均翔就变了,外加此刻叶均翔拥着她的场景就在眼前,出自女性的嫉妒,卡米尔是难以忍受的,何况她的情感总是比别个要强烈,她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别人占据,放到人身上,程度便更甚,自小骄纵惯了的人,一旦碰到摆不平的事情,非得要硬着头皮摆平不可,若不如此,岂不从此打下了滑铁卢的记录,如此她实在不能接受。何况这件东西她着实喜欢。她不想叶均翔跟那个转校来的女生在一起,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卡米尔又一次将叶均翔约了出来,他们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座见面,卡米尔很快同叶均翔争执起来,卡米尔一气之下离开座位,直向马路那边走去,她未留神迎面正驶过来一辆暗红色小轿车,随着一阵局促的刹车声划破天空,卡米尔整个人也躺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之中。路人纷纷侧目,皆摇头叹息,可怜美貌少女正值韶华,青天白日遭如此横祸。其中已有人拿出电话报了119。一时之间众人都来围观,将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直至救护车驶至。

叶均翔还未起座,他听得声响时,卡米尔躺在地上的一张惨青的脸正凄惨惨地歪向他所坐着的方向,叶均翔看着她的脸失神了许久,他愣着坐在远处,忘了该作何反应。救护车的急救声已到,他方才失魂落魄地冲去卡米尔所仰躺着的担架,他随着他们一同上了救护车,一心只想着,是他害了她,他害了她,这下,他要怎么向她交代,怎么向她的家人交代,在她遇难前最后一刻见到的人便是他,是他令她情绪激动,令她不顾一切冲向了该死的马路……他此刻无法停止思想这些,脑海里全是自我谴责的话语,他现在多恨自己啊,其他的一切都无法想象了。

洁白的病房里刷着浅粉色的墙漆,窗外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着白衣的护士推着同样着白衣的病人在草坪的小径上散步,远处有两个小男孩在草地上玩耍。

一个平凡的春日的清晨。

叶均翔早早地买了鲜花来看望病人,他把花放在桌上,将透明的花瓶盛满水,取出了各色鲜花小心地插在花瓶中,花瓣上渗着水珠,娇艳欲滴,清晨的花还是这样地好看,但是过不了几天,花就会枯萎了,就像人,活得久了总是会老的。这多么悲哀!但是安静地躺在那里的卡米尔一点也不老,她多么年轻啊,她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大好的年华正等着她去开拓,她完全不必像如此,毫无生气地在病房里头住着,好几天不见苏醒。叶均翔要很早地来看她,她的家人看到他也是不高兴的,叶均翔也很晚地来看她,一个人陪着她,她不醒来,他就一直坐在哪里自我悔恨,但是他又有什么好悔恨的呢,他的这种不知所谓的自责……连自己也觉得不解,他不解卡米尔为了他会这样不考虑轻重,为了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并不是小事啊,万一……那他始终逃脱不了内心的折磨,无论是谁都无法心安。她现在还是未醒,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脸色也苍白,他想起她从前是那样地骄傲,那样“目中无人”,他更喜欢那样的她,就算骄傲也是她该有的骄傲,她就身上就是有一种不同与别个的气质,她这样的女孩若是不骄傲,便是不寻常了,这么说来,卡米尔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孩罢了,她碰上车祸,仍旧不可避免地受伤,久久地昏迷不醒。

叶均翔多怕她醒来时会出什么差错。然而没有,生活并不总像电影里头那样戏剧化。

叶均翔第三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脸色虽然有疲态,但是恢复得不错,看起来还算精神。他便放心了不少,他坚信她会很快好起来,这件事将会很快告一段落。

但是听她告诉他,她的腿,不能够再跳舞了。他愣了。他是多么为她惋惜,对一个舞蹈专业的学生来说,尤其对一个美丽的女孩来说,她的腿不再能跳舞,这将是多么大的打击!叶均翔虽不是她本人,但他恨自己,恨极了,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现在又能拿什么来弥补呢。

卡米尔顺理成章地受到叶均翔无尽的照料,叶均翔一有时间便跑去医院看望她,陈可情在教室的门口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她逐渐发现自己是那么经常地看着这个人的背影,背影远去,然后自己再独自落寞而去。就连一次正面的照面也是那么难么,自从卡米尔出车祸,她亲眼看着叶均翔被自己的自责折磨得憔悴不堪,她想去抚慰他,可是无从开始,他不给她接近的机会。一段还未正式开始的恋情,刚刚浮出水面便面临着深埋水底的命运。她纵使百般心痛又能作何?现在她只为叶均翔感到难过,他此时心中正在受着怎样的折磨呢,他避开她,她能够理解,可是真的难以接受,她的将要出现曙光的生活莫非又将坠入黑暗?

阮琳眼见着好友陈可情一日日变得阴郁,她找到叶均翔打算跟他谈一谈,但是叶均翔没有什么话好回答的,卡米尔因为他受伤躺在医院,她需要他的照顾,就是这样!

阮琳也被堵得无语,只能暗地里为陈可情鸣不平,要不是卡米尔突然出什么车祸,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与此同时,萧楠的心思也不再集中在卡米尔身上,他又开始同阮琳变得关系匪浅了。萧楠见叶均翔如此,也为他难过,同时也知晓了卡米尔对他的心意,自己不得不退避三舍了。

一个月也是快,卡米尔已经出了院,她已经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行走了。

在很多时候,叶均翔总是陪在卡米尔的身边充当着护花使者的角色。他扶着她一同去食堂,一同去图书馆,黄昏的时候他们一同去操场上散步。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在外人的眼中,他们的关系便是如此。陈可情也常常看到他们在一起的身影,这所学校绝不算很大,遇见熟人的几率绝对不小。阮琳也如了愿同后桌萧楠在一起了,那别人的一切看上去是多么美好!然而陈可情不得不继续着自己的形单影只,总是独来独往,她当然也常常跑回家去,一个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家永远是一个温暖的不会抛弃的美丽港湾。

爸爸新近出版了一本书,销量是一如既往的好。他告诉陈可情说道。

陈可情说,就知道销量很好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啊。她踢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踏着地板,踮起脚尖蹦到了沙发上,书包也被她一股脑儿坐在了屁股底下。

父亲,优秀的父亲,难以出错的父亲,一个极好的榜样。陈可情脱掉了外套,不管不顾地仰躺在沙发上,从没有像这么累过。

父亲见她答得敷衍,有气无力,像是走了很久的路程累得话也不想说了。他对陈可情说,“你就不关心爸爸所取得的成绩吗?”

“我知道,我每天只是沉迷在我的小说里,也没有怎么关照你……我……”

陈可情愣了一会儿,恰恰她不是这么想。她闭上了眼睛。

陈可情为自己最近不怎么关注父亲而感到内疚,她总是那么关注自己,这一点像极了她的母亲。有时候父亲会这么说她,现在他也这么说自己了。自己所诟病的别人的缺点,原来自己也是有的。

我们眼里总是只看到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在自己身上。陈可情这样地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

陈可情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直到父亲提醒她,就这样躺着会着凉,累就回房先睡一觉吧,我去做饭,好了叫你。

陈可情翁声翁气地说,不饿,我去睡了,不要叫我,明天我自然会醒的。

哪里需要睡那么久的,现在才七点诶!不行,睡久了头会很痛的。你等着,我立马去做饭,吃过晚饭咱们出去散散步,这总可以吧?

说完,他转身钻入了厨房。

陈可情起身,不想再躺着了,她哪里是累,就是骨头发软,整个人精气神都是疲乏的,然而听得父亲这样说,她忽而又想精神起来了,“咱们出去散散步。”这话有多久没有听见了呢,她是多么怀念,咱们,那个时候的咱们,不是他们两个人,是三个人,整整齐齐的三个人。而现在呢,一切变得那么冷清,连开口说一句话也显得很突兀。房子里一个礼拜不见就显得有些邋遢,陈可情不得不开始亲自打扫卫生。父亲对工作更加的沉迷了,他已经出了好几本书,陈可情难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热忱而造就的。他就是这样,狠狠地把自己埋葬在了那个虚幻的世界,不断地将自己的灵感出卖,把自己的思想出卖。换取精神上以及身体上的忙碌。他的眼睛盯在了那一个个跳动的字符当中。

陈可情每次回来,里里外外打扫一番,而这次她已经累了,不再想去这样反反复复地收拾着残局了。时间越长,人怎会愈放不开?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晚饭后,他们果真出去散步。夜里虽然黑,也有星星点点的地灯在附近的草地里若隐若现。高高的路灯举在两旁同样高高大大的树丫之间。陈可情仰起头来看看星光,只有零星的几点,明天该是多云吧,愁云漫天。

陈梁玉也抬头望了望,又低下头来,这样的情境真是少见,他单独地同女儿在夜里漫步。他确实冷落了陈可情,自从素儿的消失,他也害怕看见陈可情,照理说,他该对女儿更为珍惜才是。可是他还是这样了,事实不可避免地造成了。陈可情也是明白的。两个人如此的确有点难堪,然而又能怎样呢,他也受着煎熬,他们一同受着煎熬,可是那煎熬也是不同的。

不同的煎熬,不同的心绪。

也许陈可情不懂得父亲可以这样地难过,父亲也不懂陈可情已经看上去很释然了。

父亲他竟然还是走不出来。陈可情一个人在漫无目的地想着,她之所以释然是因为经过了那么久的时光,她已经开始理解了母亲了,尽管这还是一个永恒的伤痛留在她的心上,但是比起她所解悟到的,这伤痛只是大海上的微波。

走了许久始终没有对话。

陈可情决定开一个头,她说,最近都写了一些什么题材的呢?

父亲忽然走得离她更近些,手搭在她右侧的肩膀上,说,嗯,这个吗,我最近对边缘人的故事很感兴趣,我自己居然也很有想法。我刚刚写完一本……

是吗?什么是边缘人?陈可情不解地问道。尽管她并不是很有兴趣。

父亲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她解释这个名词。她依稀能听懂一些。

夜幕更深了,他们也聊了好一会儿,尴尬的冰点开始往上升高,不再那么僵持了。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也简单得很,就是如此,你不去温暖它,它自己又怎会变得温暖起来呢?

话说卡米尔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了,而她同叶均翔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更紧密。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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