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祸(1 / 2)
转眼又到了一个起风的日子,并且夹杂着春日里特有的缠绵悠长的雨丝,淅淅沥沥,飘飘洒洒,淋淋漓漓,简直畅快得不得了。
一个散发着微微凉意的傍晚。骤雨初歇,树叶被雨水洗涤得发亮。一切物事在雨后都展现出光彩夺目的样子,空气里有散开来的泥土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切有条不紊却又暗自潮涌。就像春季天气的莫测,得时刻担心着所有的无法预期。与其不断地忧虑和拘谨,倒不如把心放开来好好地享受,即使只有凄冷的风,灰暗的云。要知道,什么景象都是有的,这便是生活。你总会遇见所有好的与不好的天气。
叶均翔刚刚自打壁球的地下室回到教室里来,途中又碰见陈可情一次,此时他病早已痊愈,心情亦甚是欢畅。
陈可情客气地问着他的病情,他笑笑说,看看,已大好了。
陈可情也浅浅地笑笑,那就好,你又精神奕奕了。
是啊,看我病的样子是不是很衰啊。
的确诶。
阮琳奔过来催陈可情走,她们要去附近的书刊亭买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直到现在,她没有割舍这一爱好。她们走了,他独自回教室。
这正是上晚自修之前的一段时间。学校的广播里面播放着时下正流行的歌曲,偶尔播放一些人为了别人生日而点播的歌曲。各色食物的香气在校园的小道上弥漫着,黄昏里人们的食欲在洗净了的空气里浓过了,又淡下去。人潮拥挤过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叶均翔走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站着,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见陈可情的身影正向这栋楼靠近,走在她身旁的是阮琳不时说笑的活泼身影。陈可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这些没有见到,没有联系的时间里,他不知道陈可情是怎样度过的,陪伴她的只有那个勤奋多产的作家父亲,他无法确切地知道别人的感受,但他自己似乎有那么一些了解,因为经历的相似。他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事情,他在此事上拥有相当的冷静和睿智,因此对于别人也拥有与自己相似的烦恼而感到怜悯,这也许会使人不至于更加苦恼,因为这世上往往苦恼的人绝不算少的。而人群中找到一个类似的人,是否也百般不易,而一个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一夜之间变得与自己相似,这似乎更百般不易。
而他对于她的情感已不只是怜悯,从天堂到深渊也是这样地不需要过程,一下子就需要你接受,他自己早已是习惯了的。他怕陈可情难以度过,她的甜蜜快乐的从前太异于现在了,落差越大,人越是难于接受这事实。然而陈可情没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失控的地方。她出乎意料地如此镇静。难以想象着代表着什么。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谁也想不透,可偏偏它就是发生了,正在发生着,没有供人逃逸的空隙。
他想,她也许低落过一段时间也未可知,当然,这是必须的。因为她不再同以前的人保持该有的联系,她选择了对近在咫尺的过去说拜拜,随同他的父亲。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法子,人们常常以此来将注意力转向对于新生活的创造之中,以便于能够更加正常地进行生活。
铃声适时响起,叶均翔已回到教室里去。在翻看书本的间隙,发现课桌里多出了一样东西,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粉紫色的信封。包装得相当仔细,罗曼蒂克的气息自信封内飘溢出来,然而他丝毫感觉不到什么。他将信封拿在手里,就这样随意地打开了它,只有一张纸质光亮坚韧的信笺,同样是迷人的粉色,散发着浓厚的少女气息。端正隽秀的字迹在深粉色的纸上一丝不苟地排列着,可以看到字迹的主人相当认真地在写着这封神秘的信。叶均翔很快将信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也许这并不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也许他对于此事已经司空见惯,谁知道呢,他的表情是那么无动于衷,仿佛这事就像偶尔被蚊子咬了一口这么平常。这一切都很难引起他相当的注意。要知道,世上是有很多没有必要理会的无聊的事情的。然而在有的人眼里不是这样。一切都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可是他从未考虑过该有什么样的回复,一次也没有。他想,他已经不需要回复,他一向是对于表达感情这种事不在行的。何况并没有什么需要表达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年纪里头,谈论及这种事情总未免太幼稚,他是这么考虑的,也许这同他的年龄并不相符,毕竟那些同他年纪相仿的人大多数不会这么想的。但是,谁管别人怎么想的呢,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
他没有扔了这封包装精美的信,至少不该如此绝情,他想。他仍将信封扔入课桌里面去。就让它躺在黑暗里吧。
座位处于教室另一端的卡米尔此刻正在偷偷往他这边窥看着呢,可惜什么信息也看不出来,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异样。叶均翔很少生气,也很少露出高兴得神色,至少在她的记忆力少之又少。她心里面始终忐忑不安,思想不能够集中在课堂上,她难免有一些失落,她早就觉得难以打动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男生,他太沉默了,太内敛了,她甚至不太了解他,即使已是相当一段时间的朋友。要不是她主动接近他,朋友都难以说是呢。她觉得自己真是很有勇气的,至少强过那些玩暗恋玩暧昧的无聊女生。
她不能够确定这样的自己是否对那样的男生具有吸引力。她曾经对自己自信满满,她不是感觉得到那些普通男孩投射在她身上的**辣的无论如何,她很期望能够得到这个机会,至少能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其实她一点也想不出来叶均翔会如何处理这事,作为一个女生,主动出击这种行为在一群看似循规蹈矩的高中生之中已经算是出位了,这会是一则新闻。假使为人所知晓的话。这难免使人感到轻蔑,大概会认为这么一个无论哪方面都相当出众的女生,却仿佛急不可耐的似的,要这样迫切的去对一个男生发出喜爱的信号,这有点难以理解。那个男生毕竟太默默无闻,过于普通了。也许在这个时代,这已经不算什么可耻的了,但是人的内心深处会做出不同的评判,这始终太耐不住性子。可卡米尔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于,她已经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是一种什么样的性质,但毕竟她的思想不同于别个,有点执意要与人迥异的意味,她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寻求着刺激的人生。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新近却另有一个新闻,萧楠出了车祸。谁也想不到,一个每天在身边走来走去的人忽然之间出了事,这让人一时无法接受。尤其阮琳,她向陈可情沮丧地说着,“虽然我看不惯他跟卡米尔眉来眼去,可是我希望他出事啊,怎么办呢陈可情,他的腿都撞得折了……”她说着说着简直要哭了,陈可情安慰着她,阮琳一直在诉说着,陈可情听着,只插了一句,“你怕是对他有了真情吧?”
阮琳听得此话,只是睁大了原本很大的双眼,愣了半晌为说话,随即低头,仍是沉默,自己果真是这样么,她此刻只想快些赶到他的身边去,看着他。
他们在傍晚时分去看萧楠,阮琳带了好些水果去看他。陈可情则抱着阮琳精心挑选的花束。
萧楠所在的医院大厅。
卡米尔作为好友早早地来到医院看望萧楠。她想不到竟这样偶遇到叶均翔,他也正往这里走来,她等他走近。叶均翔看见她不知作何言辞,只是看着她,此刻变得很不是滋味,由于那天收到她的信,又不知什么缘故被一些无聊的人知晓了,风言风语入耳,很不得清静。
但他也不想怪她什么,对待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是否该礼貌一点呢,尤其这个人又是朋友,更加不好说些什么。他只待她知难而退。
卡米尔未必肯知难而退,她想拥有的东西便不肯轻易放弃。换句话说,她不知道什么叫难,没有攻不下的城墙,只要肯下心思。于是她又将自己的心意同叶均翔说了一番,期望他此次的回复。叶均翔只是故作咳嗽地笑着,手插在裤袋里头似乎在想用什么话来回答。
卡米尔看不出他的意思,只当他是不大好意思回复,毕竟他们是朋友,现在她突然这样对他表白,任谁都会有点无语吧。他必定难以拒绝自己的心意。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齐齐整整的皓齿,说,“那我们进去看萧楠吧!”
叶均翔感激她的解围,得救似的去往前台询问萧楠所在的病房。
然而这一切已经清晰地落入正欲进门的陈可情和阮琳耳中。陈可情抱在怀中的花束因为一时失神而掉落在地。
阮琳一时间不解其意,拾起地上的花,茫然地望着失神的陈可情,也渐渐地明白了一些。她只得佯装无事,催促着陈可情往医院内去找寻萧楠的病房。
这些日子以来,阮琳确实扎扎实实地陪了萧楠好些时候,两个人有说有笑,病房中也肆无忌惮地打闹起来,惹得护士小姐也来探头探脑。陈可情每次也是陪着阮琳过来,偶尔也遇见叶均翔同卡米尔来此,叶均翔的目光也是闪躲的,常常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陈可情于是也莫名地不想说话,只是默然地看着他们嬉笑。她想,她同叶均翔是渐渐远了。常常看见阮琳,萧楠两个人融洽场景,自己心中却填满了苦闷,无处排解的苦闷。别人的欢乐愈深,自己的苦闷便愈明显。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她的苦闷与日俱深,不见减少,只有更甚。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已陷得这样深,她此刻才意识到多年的情感终于水落石出,因为这段关系有了威胁,所以反而更清晰了,她太在乎他,他的身影时时刻刻印在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她不能做什么,于是只有苦闷。她很少尝试过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心爱的宠物忽然之间离自己而去一样,此刻只能独自咀嚼伤悲。
愈是想念,便愈是逼迫自己不去见。虽然陈可情同叶均翔都是校园文学社的成员,但是她确信自己已经无法去见他了,愈见只会愈难受,她不想自己再遭受那样的痛楚,或许不见,假以时日,事情便能淡忘也未可知。于是陈可情不再去文学社参加任何活动了,她收起所有期待的悸动的心绪,想开始一段空白的心无旁骛的生活,那生活将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没有任何伤痛的介入,就算有那也是属于自己的伤痛,不管别个任何的事情。
日子也这样平静地过来了。伤痛也只是默默地隐藏在生活的每一个瞬间,不曾溢出。
一个礼拜过后。
阮琳跑进屋来就神神秘秘地凑近陈可情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自从那日陈可情在医院门口失神以来,阮琳便也不再在她面前提叶均翔或是卡米尔的事情,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多少少总是知道的。卡米尔同叶均翔交往的新闻已传遍女生宿舍。陈可情自然亦是知道的,她还能有什么奢望呢,然而现在听阮琳告诉自己叶均翔就在宿舍楼下等着自己,说有话要说。她既怨恨,又欣喜,莫非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他不会就这样把她丢开。现在,她只想听到他对她说他还在乎她,他心里有她,别的那都是传闻,不是真的。
陈可情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下楼去,果真见得叶均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一时间她又想逃开,她害怕他给她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她实在害怕,她站在原地,手扶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脚步犹疑不决,是向前还是转身,她还在思考。但是叶均翔已用他炽热的目光将她紧紧抓住,一丝也不想让她从自己的视线里逃开,尽管她只在眼里出现了半个身子,他能够知道陈可情心里有多少的疑惑,他多想将她的疑惑全都驱散,只想让她明了,明了他的心。他见到陈可情犹疑的姿态于是自己向她的方向迈起步子,就在此时,陈可情的脚步也不听使唤地向叶均翔的方向迈去。刚好迈出一步她便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停得犹豫不决。
卡米尔正挡住了陈可情的视线,一脚拦在了叶均翔的面前,此刻他们正在说着话,而叶均翔也不再往前。一眨眼的功夫,叶均翔便随卡米尔离开了。陈可情的心此刻又回到冰点,仿佛一切的事物都在往下沉。他远去的背影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对他所抱有的希冀,她心里依然被怀疑填满,甚至怀疑自己对这个人所付与的情感。她觉得这种感受糟糕极了,这是从来也没有的事情,精神的寄托最终负于一旦,重新回归虚无,空荡荡能够听见凄冷的回响。
她仍扶着墙壁上楼,漫漫地走回自己的宿舍去,带着一颗空荡荡的心。现在就连回想往事也是一种折磨,那个名字对她来说已是一种得不能得,失不能失的折磨。她现在觉得自己变得很累,若不是知晓了这样的一种情感,她何以会变得这样痛苦?若是从前,又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但是现在都不一样了,她见到叶均翔时的心情也不一样了,但是她还不能相信叶均翔也是如此的。卡米尔已向他表白了,而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这代表着什么呢,陈可情不敢想。
恍惚间,夜色已完全将天幕包裹住了,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陈可情只是默默地在阴郁的心绪里徘徊着,阮琳也无从将她安慰,个人的难过还须得自己来调解,别人说再多也是无用,自己看不开便只能活生生痛苦,难受。可是为别人而痛苦,这是否太不划算?然而易感的女子便总是如此,一点一滴都要将一把心弦拨弄得辗转难平。
如此,安慰总是不顶用的。
陈可情实在是闷了,拣了一个寂静的下午独自出去散步,就在这不远处的林子里,她见到叶均翔的身影,他一个人在那站着,除却风儿刮起脚边落叶的声响,便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陈可情不由自主脚在地上生了根,不知道该离去还是去向他询问一个答案。于是只能长伫原处。而叶均翔也已经感觉到她的存在了,他们离得并不远,却难以相近,他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告诉眼前这个女孩,告诉她自己心里有多么挂着她。她却也是如此地看着他,仿佛许久没有过对话,而此刻需要思索出最好的词句来对答。
叶均翔终究还是走了过来,他忽然用自己的一双手覆盖住她的手,径直将他怎样与卡米尔周旋,怎样拒绝她的好意,怎样怎样都说出,然后直直地看着陈可情,仿佛在说,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没有错,陈可情这下该是明明白白的了,总要有人往前一步,若都不往前,便都要往后退了,那还会有什么意思。原本有意的两个人若是无情地将对方抛开是否太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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