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里里的河流1（1 / 2）

当生命变得艰难时，我的出路就是把它写下来，但是写几个字是容易的，写出心里话却是难的。www.Pinwenba.com我一直希望成为一个写作者，却在门口就踌躇了，我发现我连自己的故事都写不好。爽性想，写作是一个出口，用它勉力勾勒自己生活的基本状态，做一个警醒。

他们三个的故事在我心中盘旋已久，一个像树，挺拔英姿，一个像花，娇艳，而另一个什么都不算，甚至不能称为一株草，只能是叶里里。

对叶里里而言，生命的起因是鹿城。鹿城是一个源头，历史赋予它奇特的力量，吸聚了无数原本毫不相干的线索，他们齐入一个熔炉，破坏粉碎粘连汇化成一体，以另一幅你中有我的陌生面貌出现，同时诞生了一批本不可能有的结合品。比如，叶里里，鹿城的一个私生子。

叶里里深信，在鹿城灰黄的城市暗影下，潜藏着另一片脉脉的绿意，那种态度不实，只由一股澄澈的水流飘摇而来，所以是微微的，影绰的意态。

这个意态由她的父亲而来，由她的母亲传达，在那个默默的暗河中，有她父亲的吉他声，声音造就一种温暖的希望，让她在无数嘲笑鄙视中看到光明。

这吉他声同时是树与叶里里的起因。她本是抱着敌意坐到台下听他唱歌，这之前，她认为他造成了一种隔阂，生疏了她与花从出生到14岁的友情，她设想了很多结果，走音跑调、舞台坍塌，种种不成功的可能。可当他开口唱“乌溜溜的黑眼珠”时，她发觉了他的目光的柔和可爱，他似乎一直望向她并微笑，吟唱的歌声轻声安慰她。她头一次认真地观察他，思考他，想了解他。她直觉地嗅到他身上一种特殊味道，并隐约觉察到它是母亲印象中，父亲的味道。

其实那种味道从她14岁第一次见到他就有，一种奇特的味道，干净的尘土味道。尘土带着鹿城干燥憨实的暖意，经过过滤，又有纯净的气息，这气息既脚踏实地的发于现实，又干干净净地流淌在内心。但当时欠了一点发酵，在她同样干燥的内心中只卷起了嫉妒。她嫉妒他与花的亲密，他美好少年的样态，在日光中无忧无虑的结实，衬得她暗沉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苔藓。

阴郁的心情幽暗的生发，以致在她以后的岁月里总是不能平静地对待他，看起来依然是敌视的态度，本质已经完全不同。

她的岁月在小城打着结。每个结里都有他的印记。他们第一次出发去寻找那条潜藏于地下的暗河，骑车子骑了很久才到郊外，她一个人骑在后面东张西望，花和他并列骑在前面，自行车轮卷起噗噗的黄土，模糊他们两个的背影，只有一点动态，世俗喧闹，又沉静纯真，一如小城气质。本是寻找她的暗河，他们两个看来更像主人。他把一袋子的器械丢在黄土地上，就拿起个铲子铲土，十足查勘地质的派头。她也想蹲在他旁边，自然地捻起一把土，但刚离得近点，又紧张惴惴，她蹲在稍远的地方，他却一个转身就正对着她了，叶里里，他冲她微笑，看你身后一大株刺球，扎你毛衣上好几个。他的笑容干净地延展在荒漠的土地上，他伸手过来给她揪掉刺球，她在他热的气息中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你这丫头，他看着她笑起来，这时花也过来了，她就默默地挪开，心砰砰地跳。

这时，她竟然发觉那条暗河就在他的脚下出现，若隐若现。她不由笑起来，黄沙覆盖的土地依稀透明起来，像冻住的黄冰，暗河的水流就在下面蜿蜒，像皮肤下面的血管，她盯着他脚下的地面发笑，原来这暗河真的在，并且第一次我们就找到了这条暗河，她想，花和树竟都没有看出来。花和树则在一旁看她傻笑的样子面面相觑，里里这个傻孩子，又在傻笑什么。

你们才傻。她想，继续笑着。树在她的笑容里融化成一只毛茸茸的狮子，她在绿野仙踪里看到过这只狮子，外表威武，内心怯懦，而她自己是多萝西，那个迷路的小女孩，他们将在很长的时间里共同冒险，寻找未知的自己。

她觉得树明白她的想法，虽然表面上他一本正经，严格遵守各项生存法则，可她觉察到他内心渴望破坏规则的冲动，这是每个情感受过伤害的孩子的本能。只不过叶里里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他却很谨慎地掩藏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