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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2014-08-15 作者: 赵大年

第五节

傍晚,何倩已经很累了,但她心情兴奋,不休息,把两份饭菜端到离帐篷很远的树墩上,陪我一块吃。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她特意求了炊事班长,在蒸馒头的时候蒸了两个白糖馅的包子,外表跟别的馒头完全一样,谁也认不出来;打饭的时候,炊事班长不动声色地分给她,现在全都给我吃。

没有青菜,只有咸菜。还有一碗酱汤,是用东北大酱煮的。她从一只小玻璃瓶里倒出两粒复合维生素药丸,看着我吃了,又把小瓶塞给我。

“你没有患夜盲眼吧?”

“还没有。”

我认识这种维生素药丸,文工团的刘团长和另外一位团级干部才能吃到。由于长期没有肉、蛋和青菜等等副食品,患了夜盲症的连以上干部也可以临时领到一点。何倩在卫生所工作,大概没这种限制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笑了一声。

“不!这是所长批准,给外科医生保护眼睛的。因为我天天做手术,缝血管,帐篷里的光线又很差……”

我立刻把那一小瓶维生素还给她。

“明哥,难道这么一丁点儿心意,你都不接受吗?”她又红了眼圈儿,呜咽着,“一年多了,我天天想见到你……可是见了面,我又没有任何东西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东西呢?朱总司令不是说,咱们过的是军事共产主义生活嘛。”

“别给我上政治课。我心里有话……!”

“那就说吧!抓紧时间。”

“……我说过啦,天天都想见到你!可是见了面,又立刻感到害怕,害怕分开。”

“是呵,重逢就意味着分手;分手又盼望着重逢!”

我胡诌了这么两句打油诗,身边的何倩已经哭出声来了……

我们需要什么呢?追求着什么呢?重庆临解放的时候,我们欣喜若狂,祈望获得一种想象中的解放,自由和民主。于是,身不由己地卷进了学生参军的热潮……解放军部队千般好万般好呵,可是恰恰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自由和民主。我认为的自由,在这里被批判为“自由主义”。我要求的民主,竟然是文工团刘团长领导全团工作的一种“手段”,是他手心里捏着的一种恩赐品,给你一点你就享有一点儿,喊一声“集中啦”,给你剩下的就只有“绝对服从”。我感到了压抑和苦闷,政治指导员却振振有词地说这种痛苦正是思想改造的必由之路!也许百分之九十几的小知识分子都在自觉地进行此种思想改造,象白颖组长那样,正在脱胎换骨,或者已经脱了一层皮;剩下的百分之一二三,还在坚持独立思考,其中大概包括我。难道也包括美丽的白衣天使何倩吗?如不包括,你为什么哭?

“哭,也是犯自由主义!”我苦笑一声。

何倩抬起泪眼,吃惊地望着我,“明哥,你说什么?……”

是呵,我说了一句什么?为什么对她也采取这种“心里痛苦脸上笑”的态度呢?

夕阳已经落山了。它把最后一抹儿余晖投向天空,染出片片红鳞般的火烧云,再反射到人间。高大的红松,浓密的枝叶,将这如烟似雾的暮霭遮住,吸收殆尽;漏下来的微光飘摇不定,混混沌沌,象暗红色的梦。

我掏出手绢给她擦泪。她一把夺了过去,紧紧地攥着,捂在心口,好象在与命运抗争,急迫地宣布:“给我,我要,我要……!”

“你要这条手绢儿?”

“这是明哥亲手送给我的信物!”

我紧紧地把她抱住,听她小声哭,低声笑,梦呓般地咒骂着什么人,也许是在骂我,让她骂吧,何必问个究竟。

“明哥的手绢儿是我的心……”

“嗯。”

“是你的信物,信任,良心……”

“嗯。”

“咱俩订婚啦!”

“嗯。”

“今天,现在!”

“嗯!”

“你说句话吧,我永远记住!”

“何倩,我的未婚妻!”

“是,是!她今年十八岁,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要老干部许愿,指导员动员!用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挑选我自己心爱的人!不用向谁申请,也不用谁批准,我自己会掌握命远……我就是我的上帝。不给别人烧香磕头。……参军是我自愿的,不后悔!学医是被迫的,可这是高尚的职业,我很快就爱上了它,也不后悔!今天是我向明哥求婚啦,女的向男的求婚,我为自己的勇气而骄傲……”

她象一条活泼的小鱼,喋喋不休;在我怀里,象一只欢快的小鹿,乱躲乱撞;她把我的手拉到胸前,揿在心口上,去感受嘭嘭跳动的少女之心……

“明哥,你听我说!”

“说吧,你不是一直在说嘛,我也一直在听呀。”

“你听我说……”

我等待着,她却不往下说了。是什么事这般碍口呢?她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说呢?

“明哥,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身子给了你吧?”

“傻丫头,不行……挺着大肚子怎么去给俘虏兵开刀哩!”

“那才有趣儿哪!”

“小傻瓜!”

“不准你笑话我……”

结果是两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得无忧无虑。也许震落了一地松塔,也许吓跑了松鼠和斑鸠,也许引起了同志们的嫉妒,也许又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反正是肆无忌惮地大笑了一阵。人类天生的会笑,为啥不准我们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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