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两个人的黄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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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如果你听见雨落下就能回想起

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你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鲜红色彩

这蒙住了玻璃窗的细雨

在被遗弃的郊外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宫殿里

洗亮了潮湿的暮色

它带给你一个声音你渴望的声音

你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离去

你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离去……”1

我慢慢昏睡了过去……

在亚特拉斯独一无二的歌声里。

在那个变成秘密被埋藏千年的,薄暮的黄昏。

我终于明白,在这世上,唯有悲伤的灵魂才能救赎悲伤的灵魂。

……

……

四天后,我才从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昏睡中醒来。

神殿的仆人告诉我,是海神的长子送我回来并请人照顾,但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期间倒是阿尔忒弥斯和厄洛斯来探望了我几次。

我打发走了神殿的仆人,在能够自由行走之后。

紧接着,阿尔忒弥斯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酒神狄俄尼索斯专门为宙斯酿了一壶茴香烈酒,献酒的时候,他当着在座众神对宙斯说:“酒和愤怒都会让人情绪失控,却唯有懦夫才将他人当做发泄工具。”

神王在听完这一席话后勃然大怒,责令狄俄尼索斯立刻离开奥林匹斯山。

阿尔忒弥斯由衷地为她这个弟弟感到悲哀,然而我却觉得,这个消息并非不幸。

对于狄俄尼索斯来说,奥林匹斯山不是他的乐园,凡间自由的空气才能赋予他翅膀。

我在日落前赶到了通凡之桥,与狄俄尼索斯告别。

对于他,我有很多感激,但最后说出口的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再见。”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不擅言辞的人。

狄俄尼索斯葡萄酒般紫红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永远像半醉半醒:“很多年前你曾跟着父亲给我奉过酒,那时你还小,还是坦塔洛斯的儿子。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会是我弟弟,但我一直记得,你并没有像坦塔洛斯那样端起酒壶跪在我面前。”

我早已忘记了这些孩提往事,只能无言地凝视着通凡之桥被雾海遮盖的另一端。

“珀罗普斯,你可不是个能一直低头哈腰的人。”

我轻声笑了笑:“因此我的叛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就是奥林匹斯,众神们制定规则,同时也被愚蠢蒙蔽。”狄俄尼索斯搭过我的肩膀,“他们总以为我会在万神殿献上最醇香的美酒,其实,这世上最好的酒都藏在我的小奥林匹斯里……哈哈哈哈……”狄俄尼索斯畅快地仰头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在夕阳下轻颤的双肩,还有他胸腔深处散发出来的淋漓尽致的笑声,感觉他就像一只即将展翅飞离这片桎梏的大鸟,永不再回来。

“我很羡慕你,真的。”我由衷地说。

“是羡慕我拥有数不尽的美酒?”狄俄尼索斯故意避开话题,懒懒地倚在桥头,半眯双眼,“亲爱的,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分享它们,只需要我给你一个通行证……”

“什么通行证?”

他贴在我耳边:“……我的一个吻。”

说完,他大笑着跑开两步。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的小宝贝会吃醋。”狄俄尼索斯轻柔地抚摸着手腕上那串葡萄藤。

我看着他,他的身影在蜜糖色的夕阳里既温暖又孤单。

“珀罗普斯,不要忘记你的梦想。”说完最后这句话,狄俄尼索斯就走上了通凡之桥,背对着我潇洒地挥了挥手。

桥尽头的云雾海渐渐淹没了他的背影,只留下他身上风的味道。

那是不属于奥林匹斯山的,自由的味道。

……

…………

奥林匹斯山的夜晚比人间短暂。

众神不喜欢休憩,他们总迷恋白昼的欢宴与热闹。因此我常常在神祗们入睡后的夜里独自散步,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奥林匹斯的美无以复加。白日里七彩的流云在夜幕中变幻出萤火般迷蒙的光晕,它们流动着,如阳光下被泉水涤荡的彩练,经过无数重折射,形成了迷幻的璀璨光彩。

这世上再没有比奥林匹斯更高的地方,众神头顶的天空不过是神力制造出来的幻像。

星夜女神挽起裙角,抖落一片繁星,宛如亚特米斯之泉上跳跃的水花,点缀在天鹅绒般璀璨的幕布上。月神阿尔忒弥斯手持银弓划过天际线,为我照亮了前往雅典娜神殿的路。

事实上,自从送走狄俄尼索斯后,我好多天都没有离开过寝殿。

如果不是要归还书籍,兴许我会以养伤这个借口一直待到被宙斯逐出奥林匹斯山为止。

在雅典娜神殿高耸入云的尖顶下,我发现正有一个少年安静地坐在长阶前。心中一动,我快步走了过去,等看清少年的面容后,却微微有些失落。

美斯托正专心致志地埋头涂抹着什么,我悄悄走近,看到画布上的脸孔在他笔下被一点一点地勾勒出轮廓,眉眼,毫发毕现,栩栩如生。

那是一张光芒万丈,俊美无俦的容颜,太阳神。

在我陷入昏迷的这几天里,阿波罗追求美斯托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天界。坦白说,这段恋情并不被人看好,抛开泰坦族的诅咒,仅阿波罗那为人津津乐道却又不堪回首的恋爱经历,就足够成为不被看好的原因之一。

看得出来,这也是美斯托的顾虑。他轻轻锁眉,笔下阿波罗俊朗的面容也跟着蒙上了一层忧郁。

我躬□,将手撑在膝盖上:“你很喜欢阿波罗吗?”

美斯托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画夹翻过去,侧头斜睨了我一眼:“这不关你的事。”

“他可是我哥哥。”我笑道。

美斯托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画翻过来,食指轻轻滑过画布上的面容:“太阳是可望不可即的。”

“你觉得他不可靠近,不真实?”

美斯托点了点头:“太阳的光芒太璀璨,却也太灼热,靠近他就会被燃烧殆尽……”

“那可不一定。”我打断他,“尽管太阳能将大地烤焦,令森林起火,河道干涸,但它却从未灼伤过距离最近的云朵,不是吗?”

我俯□,尽量与美斯托平视,他的瞳仁像两汪清澈的水,倒映出我的样子。

“唯有最柔软的心,才能承载最炽烈的爱。孩子,你应该享受爱情的美妙,而不要恐惧它将带你前往什么样未知的境地。摩伊拉2已经把最好的礼物留给你了,无论高低贵贱,任何人都有权利享有它,那就是爱。”我摸摸他柔软的发顶,“没有任何能够定义爱,爱已足够定义一切。”

美斯托看着我眨眨眼睛,又低下头摩挲画布上的面容,过了许久,他忽然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点头。

我由衷地替他喜悦,笑着坐下来。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雅典娜神殿的前阶上肩并肩坐着,聊了很多很多。关于阿波罗的事,关于波塞冬的事,关于爱情的事,当然,最后,我也没忘记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亚特拉斯的细节,只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美斯托看出端倪……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预知,千万年之后的某个契机下,自己会与眼前的这个少年再次重复了一段这样推心置腹的深谈。

时间,又过去很久很久……当我踟蹰行至懂得反思自己生命的年纪,我总在思考,当初的这一席话是对是错。究竟是美斯托爱情的力量撼动了我,还是我冥冥中改变了美斯托未知的命轨?

每到这时,总有两个不同时空的画面交替轮换:

假面舞会,露台,红酒杯。

神殿前阶,画布,星月夜。

岁月飞逝,美斯托少年与成年的面容在我眼前慢慢交叠……

我对他说:没有任何能够定义爱,爱已足够定义一切。

他说: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改编自博尔赫斯的《雨》

2希腊神话中命运女神的统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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