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孤注一掷3(1 / 2)
凌迟·李碧华
余景天头上缠着绷带,隔着病房的玻璃望进去,爱儿继宗蜷成一个蛋状,因镇静剂的效用,已昏迷睡去,但仍不时抽搐,隐见渗出冷汗。他身上又出了红斑,--就象全身布满伤口,体无完肤。
这是余继宗的一个怪病。
最初是两岁时佣人喂他吃一碗鲜鱼片粥。他忽闻腥呕吐,浑身辣辣的剧痛,火烧火燎一样,受不了时,满地打滚,以头撞墙,抽筋狂哭......以至昏倒,不省人事,一如死去。以后一旦发作,每回闻一声声凄厉哭喊,余景天都心如刀割,千刀万剐。
自己是大男人,恨不得代娇嫩的孩子承受,但疾病和痛苦,是无法代换的,--这是余景天最大的折磨,一如酷刑。
曾有几回,孩子一度只余一息。看尽名医,花费不菲金钱。始自鬼门关扯回阳世。
这晚闹上医院,却是另一事故。
病房门外还有警员驻守,等待录口供。
余继宗,十七岁,洋名阿joe。送来时涉嫌在ravepatry服食“□□”,大失常性,在男厕不知何故与人发生殴斗,并打伤三人,。其中一人,是接报后赶赴现场的父亲。
余景天是本城名人,富豪。
镁光狂闪,他父子二人必定成为明日报章的头条。
--也是“身败名裂”的开始。
来时他正与公司高层彻夜开会。
科技网络泡沫,来得快,爆得更快。互联网世界,有很多机会,但亦有很高风险。
余景天的大型科网公司半年前上市,虽引起热潮,但一直“烧银纸”,亏损太大,上两个星期已裁员一百人。
凌晨开的大会,股东心情沉重。
因为负债过重,无法止血,打算清盘了断。
余景天正面临他事业上的最大难关。“厄运”铁面无私冷面无情,不会因个人的心情沉重而稍加恻隐,或略微放缓。人遇上厄运,是无路可逃的,--而他身边的谋臣好友女拌,则已闻风而遁了。
他色如死灰。
正在此际,驳进会议室的电话铃夺命地响,一定有更重要的事发生了......。
凌晨两点,在码头附近举行的旷野派对正在□□。每个周末,这些raveparty都吸引大批好奇贪玩的少男少女,上了瘾地,疯狂一个通宵。是时下最in的去处。
场内烟雾弥漫,,射灯乱闪,虽然又热又炬,还充斥着人味、烟味、药味、呕吐物和□□的臭味,但在震耳欲聋的强劲音乐下,这些喝得醉醺醺,又吞下红、绿、橙、白......各色“忘我”□□的男女,high得兽性大发,粗口狂爆,脱衣乱舞,男女拥抱湿吻摩擦。即使“同志”,一时兴起,即赴厕所造爱发泄。
余景天看到他的爱儿阿joe,一身血污,被几名警员抬出来。他不断挣扎,歇斯底里,还磨着牙,流了满襟口水。今年流行的金色上衣敞开,□□的胸前挂了个奶嘴,想是垂涎时用来衔着。牛仔裤拉链半褪,裤裆间还有□□秽渍。虚脱脚软。
惨不忍睹。
由于这些raveparty已成为软性毒品的王国,他们吃丸仔就象吃糖果一样容易,警方早已密切注意,并且高姿态地展开行动。
同另外两类大热的毒品“k仔”和“冰”一样,“□□”(亚甲二氧基□□),服用20分钟至一个小时之内,中枢神经极度兴奋,产生幻觉,飘飘然灵魂出窍,彻底“忘我”,达狂喜境界。
余景天根本不知道,阿joe是什么时候变成这里的中间分子。
他的心同爱儿的心跳得一样快一样乱。
顾不得面子,脱下价值数万元的上衣,裹在爱儿头脸。--谁知他不领情,以被手镣铐着的双手击倒父亲,还狂踢了数脚。失去常性的“公子”?记者们热爱这些煽情奇景,不断拍照。
送院时记者们追问丑闻:
“余先生,阿joe是raveparty的常客,你对他滥用软性毒品有何感想?”
“听说他在厕格内造爱时被一名同志袭击,才疯狂还手?”
“此事是否牵涉同性恋的争风吃醋?”
“阿joe是否有女朋友?他这回事,身为社会上有名誉有地位的你,会不会有点失望?”
律师赶至前,警方问他:
“余先生你抵达现场时,目睹余继宗的表现如何?知否对警员有所行动?
“......”
他都保持缄默,一言不发。
--最“恐怖”的问题在后头。
医生关上门,同他面对面:
“我们会为令郎作详细检查。--他在派对中打伤的负心郎chris,是感染爱滋的同志。并已承认,二人曾在厕格仓促发生过性行为......”
医生凝重地道:
“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只是假设。你或需心理准备。”
又问:
“令郎把你打倒在地上,他的血液也许沾上你的伤口?......”
余景天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精明能干,他富甲一方,气派十足。进出都是向他低着头的人在伺候。此刻,他象个浑身血液被抽走的行尸走肉,空洞而萎靡。四十七岁的盛年,如同九十四岁一样衰老。
“什么?”
他惊惶跌坐,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医生,你再说一遍--”
他双目发出三岁孩儿的恐惧、无助和天真:
“我可是听错了?”
--他大半生的奋斗、财富和希望,一夜之间,毁在自己心爱的儿子手上?他没做错过什么呀。一定是听错了。
继宗确是他的命根子。精神寄托。
出生时难产,母亲因而死去。这被救活的婴儿徒具一双大眼睛,只得四磅,气如游丝。余景天万分悲痛。把爱妻之心都集中他身上,不但疼爱,甚至溺爱。事事顺从,不敢拂逆。
小时体弱,吃药吃人参长大。
极度任性,用人每两三个月换一个,也不称心。
每回发病,浑身出红斑,都把家中一切贵重物品砸烂,无人可以阻拦。几个康乾年间的古玩已成碎片。
倦极倒地,惨痛的折磨又楚楚可怜。父亲的心也裂作碎片。
看的医生,尽是城中最贵最出名大国手。
怪病时好时发。以为继宗不祥。他让一位半退隐江湖的占卜师给算了一下。
八十三岁的董大师,因白内障,视力不清。他摇了摇头:
“哎,你顺着他,以最好的待他,要什么给什么,看看可否化了。”
“‘化了’甚么?”他问。
老人不答。良久,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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