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七十九(1 / 2)
菅生川里冰凉的水清澈见底。直到早上,笼崎的砂洲还下着蒙蒙细雨。从风吕谷那边传来几声狐狸的叫声,震人耳鼓。晨鸡已经停止呜叫,府邸内冰冷而静谧。酒井雅乐助看着急促飘过箭楼的朝雾,停下了脚步。“秋天……”话冒到了嘴边,他又突感不吉,不由得向四周张望了一眼。今天是於大夫人离开这座城的日子。“当年夫人高高兴兴嫁了过来,可是……”他摇了摇头。他在家里迎来了於大。而今天,他又要将於大从这里送走。人世间的悲哀,或者说是某种更苍凉的感情忽然涌上心头,让他有些步履蹒跚。
他首先巡视了一遍玄关内外。三个下人在辛苦地打扫道路,扫过之后,偶尔又会有树叶飘落下来。“辛苦了,辛苦了。”他和下人们打过招呼,巡视了一遍昨晚命人围起的竹篱笆。跟於大嫁过来时一样,今天家里的女眷肯定都会聚到这里,与於大作别。如果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肯定会让於大心乱如麻。
广忠狠劲隐藏自己对於大的情意,甚至在家臣面前都不露分毫。这不仅是出于对今川氏的顾虑,也是要示态给刈谷看。
“不就是一两个女人吗。”在这种孩子气的逞强背后,是他努力掩饰的悲哀。如果於大在混乱中失去理智,广忠的一片苦心也就白费了。於大这一刻将会直接影响到竹千代的未来。他想让於大给人留下坚强的印象。
“我说,不许人去拉住夫人,哭哭啼啼的。”雅乐助对正在检查清洁的下人小田和兵卫叮嘱道。
“可若是有人呢?”和兵卫幽幽地反问。他知道那些和夫人一起栽种棉花和织布的女眷们对夫人的感情。雅乐助一时语噎,良久道:“那就……”他回身朝门内走去,“就说夫人顶撞城主,被城主休了。”
雾渐渐散了。露水从米槠的叶子上啪哒啪哒地掉落下来。雅乐助朝於大住的地方走去,几颗露珠落到了他身上。这时,於大正做着她在冈崎的最后一个梦。
太陽还没出来。刚刚起床的小侍女在北侧的炉灶边生起火,开始做饭。雅乐助没有和她搭话,绕过迟开的百日红花丛,来到院子里。他吃了一惊。於大正跪在眼前的泥土地上。她已经梳好了头,素面朝天,从侧面可以看出她眼睛微肿。雅乐助本想上去问候,却又止住。
於大白皙的小手在胸前合十,朝着风吕谷竹千代的住处,眼睛盯着前方,全神贯注地在祈祷,就连雅乐助站到了身后都不知。
雅乐助后退了一步,把手搭在了百日红上,衣襟处扫地,花和露水一起零落,悲伤顿时沁人心扉。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命运的意味。
这位年轻的母亲自从被幽禁于此,就没再见过竹千代。她曾哀求过广忠,想见一次孩子。其实见一面的方法很多,只要让乳母阿贞带着竹千代来拜访雅乐助夫人即可。但广忠却没有答应。他可以自己砍掉竹篱,前来看望於大。但若让於大再见到竹千代,他将於大幽禁于此便失去了意义。
等於大祈祷完毕,雅乐助才走上去,“上房夫人。”於大惊讶地回头,看着雅乐助。
“到该去的时候了。”说完,雅乐助慌忙移开视线,看着东方渐渐变色的云彩,“很多女眷和下人,定然不忍与夫人分别,纷纷聚集在门前。到时请夫人看仔细些。”
“看什么?”於大声音清脆。她试图控制自己心中的悲伤。从语音中可以听出,她确实做到了。
雅乐助突然胸中发闷,声音反而颤抖起来。“在众多的女眷和孩童当中,有一双天真的眼睛在看着您。在菅生川苑旁边的大梗树下,阿贞抱着一个孩子……”
“哦。是竹千代?”
“这,在下就……”
“若是竹千代,就不用费心了。”
“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见他了……”
“乐助。”
“夫人。”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已经解脱了。仅仅看一眼,并无益处。竹千代……他一直在我心里。”
“夫人……”雅乐助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看来是在下多虑了。请夫人原谅,请原谅!”
“这几年承蒙你的照顾。走时人多嘴杂,想必没有机会说话。先向你道谢了。”於大站起身,挽袖作了一揖。她刚刚嫁过来时,在众人的眼中还像一个小女子。但现在,她的气度和沉着,让雅乐助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夫人,您什么都不要说了。事已至此,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我们只能怪……”雅乐助像个逞强的孩子一样,欲罢还休。“竹千代公子……公子就交给在下吧!冈崎的老臣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辅佐为海道第一人。”
“啊,太陽出来了。很晴朗的天。”
“夫人!”
“雅乐助,陽光定能照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於大没有笑,也没有哭。她不愿人看见她的悲伤,枉费了广忠的一片苦心。扫视一番,她决然转身离开。
一个半时辰之后,辰时已到,於大从雅乐助的府邸出来,经营生橹沿河到不净门。表面上,於大是被丈夫休掉之人,但因刈谷无人来接,松平家自然要派人相送。休妻的理由是:“其兄行为不端,只好将其送回娘家。”嫁到松平一族形原的纪伊守家广的於大之姐於仙,也将在同日被送回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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