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2)
风起于野,尘土漫天。
灵州城易守难攻,北面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南边是个陡坡,再过去则是河套的蒙古骑兵,宁夏军总官张进忠常年据守此地,便在河套四十里外处每日轮着带兵巡视,以防蒙古骑兵突袭。
张进忠在外视察完回来的时候,副使石继芳见到他是单枪匹马回来,便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总兵大人今日怎么一个人去巡视了?不多带些人?”
“左右不过去林子里转了转,带那么多人作甚。” 张进忠说得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敷衍,也不等石继芳回话,便回了自己屋子里头。
石继芳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若有所思,这张继忠有些古怪,显然张进忠脸上那种不自在的表情,被他看在眼里,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石继芳心中猜疑不定,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跟自己说的意图,想来并不是军事上的事,但也跟进了屋子里,此时宁夏镇已然沦陷,被孛拜占据,石继芳将攻打宁夏镇的想法给说了,张进忠闻言脸色变了变:“宁夏军为阻击河套骑兵,贸然发兵,这似乎不太好吧,若蒙古人趁机来攻……”
“总兵大人怕是多虑了,孛拜反军具是私下里蓄养的一批奴仆,组成一支苍头军,所部叛贼多至五千人,不到一万,只需从宁夏军中抽取万人前往,属下亲自领兵,必定夺回宁夏镇 ”石继芳肃着脸,很不以为然的说道,但却一直盯着张进忠看着他的反应。
张进忠迟疑了片刻,才道:“这事先不急......我已上疏请示皇上不日就有旨意示下,不可轻举妄动,多等几日,一切按皇上的意思办。”
石继芳听他这么说很是不忿,似有不甘但张进忠心意已决,已不想多说,无奈转身离了去。
张进忠待他走后,步履蹒跚,走至里屋,跌坐在椅子上,眼里泛起了一抹痛苦之色,痛心疾首,再狠狠咬牙闭上了眼。
石继芳觉得张进忠的行迹实在可疑,派人连夜盯着他。第二日清晨,便有人来向他禀报总兵大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去西边林子遛马了。
石继芳心下一动,悄悄让人备马跟了上去。
西边河边密林里灌木层出,连绵不绝,张进忠下了马,冷冷的看着对面之人,不耐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昨日本官已经说过了,本官就算死也不会背叛朝廷的,别再送信来找我,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对面之人一声鞑靼人装扮,模样二三十岁的青年,毫不客气的说道:“张总兵何必对我动怒,若当真这般忠君爱国,今日便不会来赴约了。”
张进忠目眦尽裂,压低声音道:“你们还想怎样!我已经替你们压下了禁军之事,决计不会再做任何背叛大明事情了。”
“我父要你与我们,刑牲而盟,让出宁夏大军。”
“不可能!”
孛云笑道:“总兵大人别把话说的这么死,毕竟你我们缘分不浅,你当年被蒙古骑兵所虏能活到现在还多亏了我父亲求情,你将朝廷禁军引入套部著力兔的领地,这件事若是被大明皇帝知道了,通敌叛国之罪想必总兵大人比我更清楚。”
张进忠听得浑身一冷,面色铁青,正在犹豫不决间,身后突然响起了枯枝被踩踏的声响,张进忠身子一颤,回头喝道:“谁!”
石继芳快速后退,艰难的左闪右躲,满心的惊恐不已,他没想到张进忠会勾结鞑靼人。为了跟踪张进忠马被他停在了百里外,算是逃不了了。张进忠眼神一凛杀意浓烈,只一瞬长刀一挥便斩了下去,将他毙命。
“你……”石继芳震惊的看着他,身子倒下滑落在一旁,张进忠面无表情,连忙弃了手中的剑,良久才平复了情绪,深吸几口气,但手还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看来总兵大人已经有决断了!我这就回去禀告我父。”孛云朗声大笑,上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张进忠满脸悲怆,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涕泪交加,他还来不及处理石继芳的尸体。便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张进忠心迅速平复了心情,抬头望去,心下一惊,是石继芳门下旗牌官,史进。
史进跳下马,看到了石继芳的尸体,眼睛一缩,失声道:“大人!”
众人看到了那把带血的刀,俱是面面相觑,史进低吼道:“敢问总兵大人为何打杀石副使?”
张进忠眼神冷凛,镇定道:“石继芳勾结鞑靼反贼,本官已经察觉他有段日子,今日这撩终于被我逮个正着,竟意图袭击本官,被本官所杀。”
史进满眼不信,紧了紧拳头,道:“石大人乃朝廷命官,总兵大人为何要痛下杀手。众人皆知石大人为人严气正信,绝无通敌叛国之心。”
“本官亲眼所见他与孛拜义子孛云交谈,方才交手时,招招欲将本官置于死地,才错手将他杀了。若不是他出手阻拦,本官已将那孛云拿下,怎会让他给逃了。”
如见石继芳已死,这事再无其他人知晓,对张进忠的话,史进其实并不大信的,只当他是嫉恨石继芳,想到石继芳最近几日派人盯着张进忠,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对方察觉,才将其杀害,史进却也没往通敌叛国上头去想,实在是张进忠如今位高权重,相当一方大吏。
石继芳在进树林时,他等不及属下,曾让人吩咐史进若一刻钟后他未出来便带人进去寻他。
史进连续盯了张进忠几日都没见怪事,心下诧异,更将他盯得紧。
夜里,银光遍地,风穿清竹,传来沙沙声响。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朱翊钧腰身上系着缎带,不紧不慢地往皇极殿走去,丹墀后的皇极殿,气象庄严,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
皇极殿又称金銮殿,殿内上面是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下边是金砖墁地,平整如镜,光滑细腻,像是洒了一层水,发出幽暗的光,巍巍的金銮殿,金光四射,甚为灼眼。
金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朱翊钧抬眼,髹金雕龙椅上坐的俊美青年嘴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身上穿着黄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无论身材、样貌,都同他一模一样,就像自己的影子,他身上穿的,也正是朱翊钧的衣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朱翊钧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住气,龙椅旁站着一个老太监,是卢公公。此景像极了当年的他与冯保。
此刻,他已明白为什么两宫太后会失踪。
“你就是荆王世子?倒是变化颇大。”
朱翊钧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之意,荆王世子垂下了头,并未回话。
“擅离封地,私入京城,朕纵然有心相护,可惜你心思不纯,只怕是……”
荆王世子抬起了头,打断了他的话:“只怕是难逃一死。”
“不错。”
荆王世子腰身矫健,目露凶光,厉声说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今日也不能让你踏出皇极殿一步。”
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利用荆王世子来冒充他,朱翊钧摇了摇头,道:“你该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论你用了什么法子,外表神似,终究不是朕,再模仿也是东施效颦,相形见绌。”
南王世子冷笑:“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天子为何要模仿你。”
他用眼角瞟着朱翊钧,很是失望。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朕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朱翊钧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朕也搞不懂,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说着,目露寒光看着老太监,道:“朕没想到连你也参与其中,娘娘待你不薄,阉党果真是豚犬鼠辈,贪得无厌。”
卢芳身子一颤,越发心虚,才低声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做,但世上的事有太多的不如意。”
朱翊钧嗤笑,看向大殿后黯淡的灯光,洞幽烛微,显然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道:“朕既已站在这里,皇叔又何必躲藏,堂堂宗亲,何故畏首畏尾,暗昧与人?”
片刻,大殿后烛光晃动,紧接着一阵豪气的笑声,荆王从殿内走出,龙行虎步,行动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走到龙椅旁,视瞻不凡,不为人下,极有帝王的仪态。荆王世子自觉起身,荆王抚摸龙首,到不急于坐下,道:“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实在忍不住。”
朱翊钧道:“你说。”
“你可知我从何时开始谋划此事”
荆王并不需要朱翊钧回话,自言道:“从你父亲还未登基就已经开始进行。”
他容光焕发,端坐在龙椅上,威仪庄重,仿佛已经是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笑道:“你父亲当不来皇帝,如今连你也坐不稳这位置,你可知道为什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