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这座肮脏的城池(五)(1 / 2)
易庄雄——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就在他的眼前。
怜生觉得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温的下降,看得到他唇色的流失,感受到他对世界的眷恋和后悔。
再怎么浓厚的眷恋和后悔,也躲不过死亡的洗刷。
爷爷说的没错,死亡真的是一堵高墙,一堵比流韵城的城墙高无数倍的墙壁,左右绵延,没有边界,上下求索,不见尽头。
死者的一切都会留在这边,而死者本人却去了那边。
……所以人一死,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怜生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过满是死人的席间,走上那个小梯,走到观月楼的天台上。
浓墨似的夜色在他头顶展开,一轮玉盘似的皎月契合着时而窜天而起,肆意绽放的烟花,将流韵城照得透亮。
狼千蜂站在一处红木勾栏上,展了展蝠翼,最后调试着蝠衣的细节,他第一次使用这种传世量极少的衣服,难免有些不放心。
此时他心中那种杀死渔鼓帮所有人后的惘然渐渐消退,整个人又变得有些阴鸷,好像真的如一只直立在夜空中的蝙蝠。
他看也不看走上来的怜生,展翼欲飞,随口嘲讽道:“别以为我怕了你……多管闲事的小孩子,以后有时间,我有的是机会好好收拾你。”
“我不喜欢你的做法。”怜生身子忽然紧绷起来,稍稍半蹲。“我要把你的脸打扁。”
我不喜欢你的做法?我要把你的脸打扁?
这种孩子气的狠话本该让人感觉十分好笑,特别是出自这样一个只会挨揍的少年人口中。然而今天怜生说话的语气,却让狼千蜂后脑涌上一股寒气。
这样笃定的语气,这样压抑的愤怒,仿佛那两句话并不是气话,而是准确无误的预言。
狼千蜂双眼一眯,决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早早离开。
他横跳出勾栏,双脚借力红木,迎着晚风在天台外沿的青砖瓦石上徐徐滑行出几丈远,就在要飞出观月楼如伞盖般的屋檐瓦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暴响。
什么东西?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左边蝠翼便一沉,竟是被一只手给扯住了!
再低头看,不知何时欺近的怜生在砖片上急速摩擦着,堪堪刹住了身形,身后砖瓦被犁出一道石渣铺成的线路。
他什么时候靠近的,两人刚刚的距离至少还有二十步!
狼千蜂没有时间惊讶了,他的左腿被怜生另一只手抓住。
已经握住两个着力点的怜生身形一拧,如抛山石般将半空中的狼千蜂往回抛向天台。
狼千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那把自己抛出的不是一个及冠之龄的少年,而是古书上记载的远古巨兽!
他的身体往回飞坠,再次掉入了勾栏内的青砖地板上,然后继续在地面上滑行,直至撞到另一边的红木勾栏才止住。
“嘭”,他靠着的木栏瞬间变形,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破碎散架。
“咳咳,”狼千蜂的嘴角涌出血丝,意识陷入短暂的模糊,但是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强行护主头脑的清明,睁开眼睛望去。
原本怜生站立位置的石板已经被踩的爆裂,似乎那个少年借着踩碎石板的反冲击力纵身飞跃而出,拦住了即将离开的他。
那得是多么夸张的脚力,又是多么夸张的速度?
他勉力站起身来,左右检查着自己的衣服,左边那可任普通刀剑劈砍都无法划开一道缝的蝠翼竟然被扯出一道巨口,已经完全不能用了。他一皱眉头,索性将两片蝠翼的锁扣解开,脱下套在腰间属于蝠衣风布部分的挂衫。
他的动作刚完,远在高楼边缘的怜生已经几步跳回勾栏内,高大的身子站的笔直,仿佛一个审判官一般居高临下似的审视着他。
弯腰站着的狼千蜂一怔,他从怜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愤怒,有不耻,有敌视,还有一丝……怜悯?
为什么会有怜悯?他狼千蜂哪里需要怜悯?
他忽然“咯咯”地笑开了,笑得十分阴森,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事实上他本就是江湖中有名的“鬼毒士”,因为早年如丧家犬般逃避仇家追杀的落魄生涯,他立下决心在流韵城这个被某人一手笼下的江湖中重出时,一定要攀上那棵招揽到自己的巨树,借势而上好一雪那些仇家带给他的耻辱。
这有什么不对吗?
攀附势力,借势寻仇。
为投名状,杀无辜人。
江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行事。不,不止这个江湖,整个天下也是这样的黑吃白,人吃人,又有何处例外了?
这有什么值得可怜的,这片大陆三国十邦,数不尽的山门帮派,你怜悯的过来么?
狼千蜂的笑容越来越恐怖,似是被怜生的眼神刺激到了莫名痛处,他终于大声朝那个少年咆哮道:“你以为你是谁,我渔鼓帮内部清理和你有何干系?!”
“自以为有一副根骨极好的身体就可以什么事都看不惯,什么事都要管了?!”
怜生一语不发,只是用那种眼神继续看着他,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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