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万古朝拜,绝风尘（2 / 2）

我的童年是怎样的呢?

应该说:我是不幸中的幸运儿.

我的童年是金色的,却又有着灰色阴影的笼罩;是欢乐的,但又有个很深的秘密的侵扰.所以我懂事较早,有人常称我是”小大人”.岂不知我小小的心灵中,深藏着许许多多的好奇,猜测,疑虑和孤独.

一 我的出生

一九二七年农历九月二十九,正是菊花盛开,丹桂飘香的深秋,我出生在江南水乡(安徽省当涂县贾家滩)一个姓戴的贫农家里.

我父亲弟兄五人.自我记事起到如今,我只知道大伯叫尚仁,其余的伯伯,叔叔,连我父亲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祖父,祖母所生.大伯只单身一人,和我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二伯大概很早夭折,我从未见过他和他的家室.三伯在当涂街上南寺巷靠东大街开了一所镶牙店,过得还不错,但我从没去过,也不认识;我父亲是老四,下面一个老五是我小叔,从小因父母早逝,过继给外村人家做儿子.

父亲从小种田,所有农活,还有打鱼,涝虾,张蟹样样都干.成年累月,起五更,睡半夜,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地里立田间就是河中烫边.无休止的劳动.即使在短短的的冬闲,还要在一间空房子里编篮子,蟹篓子,扎灯笼,忙个不停.收获季节,他还要把打好的稻子碾成白米,一石石挑到地主家.我曾听说,他忙得连尿都没有时间撒,有时挑着稻子,一边走一边捋起裤腿尿.

我的母亲娘家是在一个遥远的山里,六岁时就来到这里给父亲做童养媳.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娘家的人和事,也没有见过外祖父家任何一个人.母亲一生生了五个女儿,三个儿子.我是她第三个女儿.大女儿戴能桂,从小给到江心洲上,二女儿夭折,四女儿戴能玉,五女儿戴能武都给外村人家当童养媳.大儿子戴能生,二儿子戴能龙,三儿子戴能风全留在家里务农.母亲虽说是个农村妇女,却很斯文,善良,贤惠,能干.说话在理,慢声慢气,从不见她他骂人吵架.

大伯因为穷,一辈子打光棍.俗话”长兄为父”.父亲和母亲商定让大伯掌家.他从小念过几年的私塾.认识点字,又善于交际,为人处事,言谈中有种知书达理的做派. 他个子高高的,面貌英俊,目光炯炯有神,颇有些自尊威严的样子.所以村里人多半喜欢听他说话.遇到什么问题爱与他商量,有什么纠纷常请他出来调解.他掌家,”穷家难管”,但他从来不懊恼,不抱怨,虽然不时的困难让他内心非常苦闷,烦神,却一点不表露出来,总想方设法地度过难关.

母亲在他和父亲的影响下,为了支撑这个家,她一年到头赤双脚,天蒙蒙亮就起床,成天拖几个孩子,做饭,种菜,拔草,捞浮萍,喂猪,养鸡,鸭,鹅,还要缝补,浆洗,有时还去洲上去挖蒿子,背回来,用青灰堆揉起来,等叶子腐烂了,将蒿子用大筐装了.拿到塘水里洗净,再挑到街上去卖,多么辛苦,多么劳累啊!,

二人生轨迹的转变

当涂城里有条南寺巷街,横穿于东西大街之间,很是繁荣,有家”刘鉅泰衣店”坐落在这条小巷通往老姜饭馆后门的巷口.母亲每天清挑两大圆篮子蔬菜或是鱼虾摆在巷子口去卖.时间一长就认识了衣店的老夫妇俩.他们比母亲大一辈的人.于是母亲就按孩子辈分尊称他们为”爷爷”,”奶奶”.奶奶人好,天热时经常倒杯水给母亲喝喝,母亲有时故意留点菜或鱼虾丢下来给他们吃.奶奶很耿直,总要给钱,母亲绝对不收,总拽来拉去的丢下来,但奶奶过意不去,有时就在店里拿件衣裳或是条裤子送给母亲,母亲要付钱,奶奶也绝对不收,日子久了,她俩就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了.

一天, 母亲正在卖鱼,奶涨极了,流出了奶水,她就朝墙根用手挤奶,被奶奶看见了,问她生下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母亲说是女儿,有三个月了.还托奶奶打听有合适的人家把丫头抱过去做女儿就好了.谁知奶奶动了心,告诉母亲她的大儿媳妇连生了两个儿子都没带住(即夭折的意思),伤心得快要疯了,爷爷奶奶看她太可怜,想给她抱个女儿押押子.(意思是再生儿子时就能把她儿子押住,不会死去,就长大了.)母亲听了高兴极了,虽然是十冬腊月的季节,当天下午就把我洗洗干净,穿好衣服,用个厚厚的包被包住送到奶奶家.奶奶连忙接过我,于是爷爷,奶奶,大大,姆妈以及全店的朝奉(即售货员)都走过来看我.很喜欢地说我的嘴巴,耳朵长的好,奶奶当时就决定把孩子留下来,母亲说,拣个好日子送来,奶奶说:”好日子不及碰日子,快过年了,添人进口就是好,留下吧.”很干脆,我就这样被给到”刘家”去了.

因我太小,不能断奶,母亲每天卖菜时喂我奶,晚上还要来一趟.真是难为母亲了,不过,那时她很年轻,四里多路不用半个小时.这样维持到春暖花开时,我就断奶了.

奶奶请我农村的大伯,父亲,母亲来喝酒吃饭,正式协定:两家以姨大,姨妈的关系来往.认个亲戚关系,给农村家中一些钱和礼物以示报酬.大伯代表全家表示高兴,感谢.这件亲事就算定了.

据说,我去后, 刘鉅泰衣店生意兴隆,家道一天天发达起来,大家很是喜欢,奶奶说我这伢子命好.从此,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

注:我被送到刘家去的这段事,是解放后听生母告诉我的.

三依稀记忆中的爷爷和奶奶

每当看到鸽子飞到那遥远的地方去,我便会想到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大约是1931年,我四岁左右的时候,依稀记得爷爷和大大的相貌很相像:长方脸,厚厚的嘴唇,高高的个子,性格都忠厚和蔼.关于爷爷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唯记得他常抱我坐在店门口,让我用小梳子给他梳胡须,见到小贩卖炒元宵的,给我买几个吃吃.不久,爷爷去世了.关于他的死因是长大后听姆妈讲的:”爷爷的死是一次事故. 他乘小火轮出门去办货,在船仓里睡着了,头枕在一袋邮包上,到了码头,那个邮差是个年轻的冒失鬼,没叫醒爷爷,便刷地一下抽走那袋邮袋,爷爷的头咚的一声就撞在了钢板上,回来不到两天,一句话没说,昏昏沉沉死去了.”(刘玲注:很可能是亚急性颅内血肿).我记得奶奶非常伤心,每天清晨就拿块白白的毛巾在棺材上一边抹着,一边号啕大哭,嘴里不停数落着悲惨的话语.仿佛她在给爷爷洗脸擦身,哭着跟爷爷讲话,家里人无不为之悲伤万状.爷爷死的多可惜!

在没有爷爷的日子里,***心情很沉痛,不是伤心地哭泣,我就仰着头对她说:”奶奶,不要哭了,”这是奶奶很可怜我说:”押子,奶奶不哭了,爷爷走了,又奶奶喜欢你,乖乖儿,奶奶给你买元宵吃.”从那以后,她把爷爷对我的那份爱全包在她身上,双倍的疼爱我了.她常常楼着我唱童谣:”我家有个好娃娃,头戴鸭嘴帽,身穿花红袄,今年才三岁,见人开口笑…….”我忙嚷着:奶奶你说错了,我不是三岁,我是四岁.””对,对,四岁,四岁.” 奶奶又唱:”天上有颗星,地上有根钉,钉钉拐拐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黑豆香,炒生姜,生姜辣,炒鳖八,鳖八鲜,跳上天…….”我便成天不即不离地缠着奶奶,前前后后跟更着她.学会了好多的童谣,和奶奶很亲.

奶奶是个女强人,爷爷去世后,她协助两个儿子,即我的大大和二大大开店,确实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顾客盈门,很是兴隆红火.两兄弟感情很深厚,团结配合,姆妈主持家务,伙食办好,油水多些,激发朝奉,徒弟的积极性,奶奶待人善良贴心,得道多助.

两年后,在生意越做越大的条件下,奶奶在蔡家巷买了块地,亲自雇工匠建造了一所三进,有庭院,中西结构的大房子.不久,我们和叔叔,姑妈三家都搬进了新房子居住,奶奶一人仍留住在店里的小房间.

不几天,一天晚上,大大带我到店里睡,他算帐搞得很晚,我很瞌睡,奶奶就让我睡在她的脚头那边,原来每天早上,总是奶奶第一个起床开大门,这天,外面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大大一睁眼,还不见奶奶有动静,急忙走到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奶奶,仍没有应答,就喊我快开门,那时我已六岁,起来开了门,大大一进房门,见奶奶已经没气了,急慌慌地说:”奶奶死了,我去叫你姆妈他们赶快来.”一会,姆妈,婶婶,姑妈…….一大群人都来了,哭成一团,医生诊断:”心脏病,一觉睡死了.”我也哭得非常伤心,奶奶喜欢我,我跟奶奶睡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她死了呢?我记得十分清楚,小小的心灵,那时第一次感到难过,感到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