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08)良辰谁是同游伴(1 / 2)
苏衡还记得,也就是那一日,祖母去世的那一个雪夜,濒临死亡的老人,眼神在自己和清琼的身上来回地逡巡,焦灼而热切。是自己将她伸出的手上那一只玉镯取下来,给清琼戴上,那只和远嫁西疆的青罗手上是一对的玉镯。还有最后一刻,祖母那句模糊的嘱托,明明语不成声,自己竟然听得清楚,祖母临终前,耗尽气力说出的最后一句,“是我对不住你,你莫要对不住清琼。”说完了那一句,她就永远地睡去了。
祖母一生好强,自己兄弟姐妹的命运,在她那里只是家族命运中微不足道的存在。然而这样祖母到了最后的时刻竟然也会愧疚,正是她的安排,才误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她又为自己结了一门亲事,只是想要自己能够忘记。尽管与青罗的远嫁一样仍旧是联姻,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迎来的这个女子,竟然是真心。当初心如死灰的自己不曾想到,极力促成这门姻缘的祖母,也不曾想到。也正是因为这真心,原本已决心接受命运的自己,才会仓皇逃开。他能够接受一位命定的妻子,如果这是稳固江山、安慰高堂的唯一办法,但他却没有勇气看着清琼,这个眼睛里对自己全是期盼与懂得的人。
直到祖母去世的时候,在那个雪夜里,苏衡才恍然明白,也许他真的该尝试着忘记。就算无法忘记,至少也不该就这样误了清琼一生。他早知道她是这样坚持的人,那不言不语的平静下头,是百折不回的决心,若是他逃一辈子,兴许她也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一辈子了。在那个箫笛合奏的雪夜里,苏衡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等了父亲一生。苏衡对清琼的心情,又愧疚,也怜悯,于是就想,纵然不能给她如对青罗一样的真心,至少也要尝试着做一对寻常夫妻,甚至是知己好友。如此一来,就算清琼得不到她心里真正期许的心意,至少也不会太过悲哀。
过了年,苏衡就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卓玉阁中居住。心里的抗拒和愧疚,都竭力地小心遮掩了起来,在清琼面前,只作无事,闲来读书下棋,品鉴曲谱,至于家国天下,他不提,所幸她也不问。清琼本是聪明女子,与她在一处,光阴却也并不难捱。偶然间有心领神会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他瞧着清琼的笑脸,却有种难言的隐痛,只是装作无事,便又用别的话遮掩了过去。她本是心思敏感的人,每逢那时候,眼里总略过一丝伤感,却也与自己一样竭力遮掩。日子久了,倒像是习惯了,连那伤感也都不肯流露了。
一年光景,也就这样慢慢过去,倒是比自己想象的容易许多。他只是不肯再去那梅花林中,不愿在那里与她相见,不愿再和她吹那一曲梅花落。苏衡心里清楚,自己避着这里,却不单单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探春。那个阔别经年又重逢的女子,唤自己哥哥,自己却执意要叫她探春。那时候隔了花枝,好像小时候的岁月又回来了似的,自己忽然跃起,折了一枝最高最艳,横在探春面前,问她,“你不记得我了么?”那时候,他分明看见她脸上的疑惑散去,笑了起来,就像幼年相逢时候的模样,明媚的笑靥里头,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苏衡也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对她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只是这誓言,最后却还是未能成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