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冰山一角(3)(1 / 2)
聂小碗很快想起了几年前每夜都会发生的场景:她在沐浴,隔着一扇屏风,裴清郴躺在圈椅上老妈子似的数落她一天下来的不是,足足陈列了十几条。
也就是说,按照裴清郴的看法,从早晨她起床的那一刻起,直到夜间沐浴准备睡觉,她时时刻刻都在犯错。
起初,聂小碗还会在意,后来她发现如果你把裴清郴的话当真,那么你会觉着自己简直糟糕到了连洗澡水都会嫌弃你的地步,她遂左耳进,右耳出,洗自己的澡,让他唠叨去吧旎。
裴清郴见她如此自然恼怒,但他生气起来从不朝人大吼大叫。他最喜欢在精神上折磨聂小碗。他用的最出神入化的一招就是冷暴力。
他的这个冷暴力并不单指冷着个脸不搭理聂小碗,而是在暗处整了她之后,她知道错了,回头给他认错时,他就默默地当聂小碗不存在,任聂小碗好话说尽,他依然装成看不见她鞅。
等聂小碗心灰意冷,内心产生一系列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太没人情味了简直冷漠到了极致等等负面情绪时,他又默默背着聂小碗为她做好一切。
然后,他会很矜持地拐弯抹角地让聂小碗知道,再然后聂小碗就特别……感动啊心想原来他是个好人啊,他都这么帮自己了,自己竟然还怨他?
于是,满心愧疚之下,面对裴清郴的挑剔与不要脸,聂小碗突然觉着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他有一颗温柔的心嘛再数落她的不是时,聂小碗真的认认真真听进去了,且还改了过来,慢慢朝着他理想的贤妻良母的方向转变。
从某种意义上讲,裴清郴这一招玩起来能虐惨聂小碗,而柳相比之裴清郴还差点火候,虽然他也有一颗温柔的心,但明显没有裴清郴这么不要脸的连哄带骗,何况他这身份也不搭。
所以,当柳相也隔着一扇屏风满嘴絮叨时,聂小碗心累,她不想说话。实则柳相絮叨的是满含人情味的关怀,比如过一会儿就问她水凉不凉啊要不要加点啊之类的。
聂小碗虽感念他这份心但亦是别扭无比,即便不是处在皇宫,可哪有臣子在旁边护着太后沐浴的道理?除非这人不把自己当太后看。
这也说得过去,聂小碗闭眼泡在水里,思及以往他对自己的态度,表面功夫做得确实不错,待自己确然敬重,但她又发现除了敬重外,似乎多的是随意与调侃,比如耍流氓?
……想太多就是不好,聂小碗心更累了。她转头朝屏风外道:“时间不早了,柳卿也早早去睡吧。”
她在赶他,柳相听出来了,神色顿了顿,还是点头道:“那臣先告退,希望太后做个好梦。”
“什么才叫好梦?”聂小碗无语地咕哝一声,竟被开门的他抓个正着,“比如梦到臣?”
聂小碗皱了下眉,声音寡淡,“要梦也是梦到先帝,梦到柳卿势必是又有什么问题了,哀家才不想做个梦都被俗事缠着。”
哪成想,夜里果然做了个梦。在络合镇的宅子里,她与柳现年拜堂成亲,小皇帝举着大红稠子挤到了两人中间,大堂里哄笑声不绝于耳………
一觉醒来,聂小碗做的第一件事:睁眼,第二件事:想一头撞死在床头上
特么的做梦也就算了,竟然真的梦见了柳相,还梦到了自己和他成亲?这是一朝太后该做的事么?
还没从床上起来,她精神就已经萎靡了,正滚进被窝兀自迷糊着,门外一道声音又惊着了她,“还没起来么?”
……天呐,这人阴魂不散啊一大早的怎么就来敲门了?意识还在模糊着,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片段,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是了,她与小皇帝在丞相府住着呢,没有丫鬟小厮,只有他们三个。只有他们三个?那就意味着什么都得自己干
对了,小皇帝也该醒了,得给他做早饭啊暂时忘了尴尬与羞耻,她飞速滚起来,麻利地穿衣穿鞋,束发整容,奔去开门,下一瞬,柳相那张俊美中略带愁绪的脸就冲进了她睁大的眼中。
“柳卿,你……”完了,完了,两人一对视,聂小碗心里只剩下扑扑通通了,梦里和他成亲的羞耻感又开始噗噗地冒泡,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端水浇什么儿啊?”
“不是来浇什么的。”柳相装作没瞧见她低头脸红的可疑模样,温柔地叹了口气,“咱俩就别柳卿太后的喊了,你喊我柳现年就成。”当然这个不是他要说的重点,重点是,“我说聂小碗啊……”
一个称呼而已,
竟让聂小碗心底发颤,不过须臾,心中所有波动归于平静,那个梦如泡影般眨眼就消失了。她说,“柳现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柳相眼底添了份茫然,“皇上告诉我的。”似乎一面对她的质问,小皇帝就成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万年挡箭牌,且每次都合情合理。
聂小碗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想仔细探查,只说,“柳现年,别喊这个名字。”见他还杵在自己房门口,她又开了口,“说吧,有什么事?”
“哦。”柳相垂首,乖乖改了口,“聂姑娘,你洗脸吧。”
完全就是客栈小二的感觉。聂小碗望着这个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等待的大男人头次不知道说什么,“我自己会打水,就不麻烦你了。”
“实际上,这是我这两天的日常工作。”柳相声称自己没有这么伟大。聂小碗好奇了,“那你这两天除了还做什么?”
“洗衣,做饭,打扫之类的。”柳相皱眉想了想,“还有哄孩子。”
聂小碗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很辛苦吧?”柳相点了点头,“如果一直端着脸盆是挺辛苦的。”
“哦哦。”聂小碗这才让他进来,快速洗了脸收拾干净,才说,“他起来了么?”
应该还在睡吧?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不用上朝赖被窝的好日子,他该好好享受才是。柳相摇头,“他已经起来了。”
“那我得去做饭了。”聂小碗推开门要走,被柳相扯住后衣领拎回来,“事实上,早饭我已经做好了。”
聂小碗:“?”
“你现在要做的是。”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大方的盒子,“把衣服换上。”
“哦。”聂小碗迷糊着脸接过。
“换好就去偏厅吃饭。”柳相欠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聂小碗开始换衣服,可心情还沉浸在柳相给她端水洗脸做早饭的震惊中,原来他是如此……贤惠的一个男人啊……原来朝堂上生杀予夺的他还会做饭扫地带孩子……唔……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扒拉出来的是她自己的惊呼。她瞧着镜中红衣艳艳的自己,先惊讶后怔肿,“大过年的,穿点红色也很正常。”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她头次觉着柳相眼光不错啊,红衣样式不似后宫服饰的繁琐贵重,多了些俏皮可爱,穿她身上也算合适。
偏厅里,小皇帝趴桌子上用勺子舀了口粥塞嘴里,咽一口,满眼的幸福,“爹,你熬的粥还是这么好喝。”
他也穿了身红衣服,衬得少年犹自稚气的面容白嫩可爱。与他不同,柳相虽也是一袭红衣,却显得人眉眼无端凌厉起来,好似穿了件血衣似的。
他的样貌仍是以往的俊美无双,但素,这由内而外散发的血溅三尺的气息,小皇帝咬着勺子脑补,“爹,儿子觉着你要再拿把刀,光气场就能杀人了哦”
“哦什么哦,好好说话。”柳相咬了口包子,略微想了想那场面,不禁皱眉,“刀的话,远远没有剑衬人。”
“你又不是翩翩白衣。”小皇帝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低头连喝了几大口粥。柳相被翩翩白衣戳中了心事,若无其事地问,“难不成穿白衣更帅?”
小皇帝思索了一会儿,直言相告,“比起白衣,您更适合这个。”
柳相眼一亮,追问,“很帅是不是?”小皇帝猛点头,“简直能帅出血来”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聂小碗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刺刺地迈了进来,此时柳相还停留在满足的笑脸上,小皇帝还正捧着粥碗喝得欢喜无比。
对比他们,聂小碗确然受到了一定的视觉冲击。一大一小的红,同一时间挤进了她眼中,小的红的喜庆讨喜,至于大的……确定不是将柳相装进了血袋子里再掏出来?这满身的披荆斩棘煞气冲天的气场呦
“娘亲你起来啦。”小皇帝机灵,见厅中气氛僵住,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蹦哒着过来牵她的手,“快坐下来吃早饭,相父做的。”
柳相还在为刚才没收住的笑而糟心。话说,笑得太过了吧,会不会有点傻气?心中忐忑,他面上仍板正地与聂小碗客气,“聂姑娘,多年没下厨……”
“停。”聂小碗从刚才起
床心情就没平静过,这会儿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你还是喊我聂小碗吧。都吃饭吧。”
“好的。小碗。”
聂小碗:“……少了个字。”
柳相急忙改口,“那好吧。小碗。”
聂小碗:“……”
她还是安静地吃饭吧,这才有心思去看饭桌。早饭很简单,清粥,一些小菜,还有,包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抻手拿了一个,犹豫着放进了嘴里。柳相见此,起身给她盛了碗粥,探身放在她右手边。
她眼皮子一跳,嘴里还塞着包子,“包子,你做的?”柳相又拿了一个,“嗯。”
小皇帝坐在桌前默默进食,视线在俩大人身上转来转去,寻着机会适时插了一句,“娘亲,粥也是相父熬的。相父是不是很有才?”
闻此,柳相低下头,专心致志咬包子。聂小碗瞄他一眼,只觉他将才凛冽的眉眼软了下去,想都没想就道,“你相父的有才不是在这里。”
于是,厅里就彻底默了。她罔顾已经吃不下去了的一大一小,捏起勺子舀了口粥,塞嘴里咽下去,而后没什么反应地将粥推到了一边,“你们吃饱了?”
“啊。”小皇帝抬了抬头,瞧了一眼柳相,弱弱地嗯了一声。柳相此时也点了点头,她遂道:“吃完就玩去吧,不用干坐着陪我。”
一说到玩,小皇帝又精神了,兴冲冲道:“娘亲,我和相父说好了,吃完饭玩捉迷藏……”
捉迷藏……
捉……迷……藏……
……这里面谁是三岁小孩啊?就算没有天子这个身份,你也已经十岁以上了好吗就算之前小时在宫里不快乐,缺童年,也不能这么幼稚啊
聂小碗哭笑不得,她真的很想吼柳相一句你竟然同意了这么个玩法脑子被包子塞满了么
内心疯狂吐槽,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小皇帝也是个甚伶俐的少年,一见她如此,转眼就拉垫背的,“还是相父提议的呢,肯定很好玩。”
……原来是柳现年的主意。呵呵。聂小碗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包子,张嘴就是一口,“那行,去玩吧。”
小皇帝兴高采烈,“要一起啊,娘亲。”
聂小碗:“……”
柳相始终没吭声,但事情发生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该说两句了。他一把扯起小皇帝,“让你娘亲吃饱再玩,我们先准备一下。”
说着,将少年拉出了前厅,聂小碗咬包子的动作一顿,满脸黑线。
……玩个捉迷藏你还准备一下……聂小碗觉着自己彻底好不了了,唯有吃饭才能治愈她千疮百孔的心。
快速消灭了一个包子后她将爪子伸向了那碗粥。说实话,吃饭长这么大,就身边人来说,她就喝过两个人煮的粥。
一个是文颐,那个立志闯江湖当一个闻风丧胆的侠客的二货,另一个就是裴清郴,他别的先不说,做饭的功夫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尤其是煮粥,不过他不常下厨,除非聂小碗求他。
说起来,这也是聂小碗每天都想揍裴清郴的原因之一。那时候,聂小碗对吃的很是上心,为了吃自然对他百依百顺。
特别是天微微亮时,裴清郴把她折腾醒了,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聂小碗说饿了,希望他起床做饭,他就捏着她的下巴说,“想吃?求我啊。”
……真的是痛到极致的回忆啊,聂小碗俩眼包着泪将头埋在粥碗里。所幸厅里无人,不然她这副样子还真够丢人的。
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她将脸从粥碗里拔出来,掏出手帕抹了把脸,将混着眼泪的粥喝掉。
甫一放下碗,柳相捧着小暖炉进来,抬眼瞧见她的样子,平淡的眼中立时起了波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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