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境(1 / 2)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图拉克?尼森哈顿不但被视作笑话提及,还被自己的父亲当成政治议题的注脚。如果他对此有所获悉,不知是会觉得汗颜,还是会因为受到额外的关注而沾沾自喜。
可惜他对外部的消息一无所知。
坦丝娇和卡尼卡萨将他关在靠近首领居所的一个帐篷里,外面有十名手持弯刀的剽悍士兵严密看守。虽然饮食方面无忧,可是守卫们在帐外24小时不间断巡查的脚步声,让图拉克吃饭吃不香,睡觉也睡不好。他的仆人阿布相对自由些,可以在营区范围内四处走动,替图拉克购买些打发时间的书籍、香水、酒类什么的。卡尼卡萨派了一个专职的‘保镖’紧随着阿布,防止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7月(瓜月)4日那天,图拉克正躺在他的睡铺上发呆,坦丝娇突然走了进来。当然,她还是带着那两个表情严肃的护卫。
“王子殿下,你的日子还过得好吗?”坦丝娇语带讥讽地打着招呼。
图拉克躺在床上一动没动,脑袋枕在交叉脑后的双臂上。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坦丝娇依旧带上了面纱,不禁有些失望。
“阿姆巴(amuba)阁下,我还以为这几天你会很忙碌呢!怎么有空来关心我这个人质了?”
坦丝娇随意地坐到图拉克的床边,右手搁在他的头侧。图拉克顿时闻到那股熟悉的‘草原型’香味。
“怎么说呢?帝国的确派了位官员来,与卡尼卡萨商议‘善后’事宜。不过我们也注意到附近的帝国驻军有些不正常的调动。你在帕加呆过一段时间,应该对帝国边疆的军务有所了解罢?能不能替我解释一下其中的玄机。”
图拉克心想:‘我来帕加其实是为了躲避我老爹的责难的,哪里有那闲工夫去收集帝国边防军的情况?’想归想,嘴巴上他却故弄玄虚地说:“你又没给我什么实惠,我为什么要帮你呢?至少给我个理由罢。”
坦丝娇给了图拉克一个妩媚的笑容。
“由情感上说,一个好的敌人等于一个好的朋友。有时候,敌人甚至比朋友还值得信任呢。你父亲与我为敌的时候,我的年纪远小于他,所以吃了他不小的亏。现在,你就当是替他向我还债吧。”
“换而言之,我就必须吃你的亏?”什么逻辑!图拉克半坐起来,背靠到帐篷的桦木支架上。男人最难以抵挡的,就是这种不怎么讲理的漂亮女人。
坦丝娇掩着嘴哧哧地笑。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你就可以反问我一个问题。反正你肚子里也憋了不少疑惑了。”
一个机会?图拉克叹着气接受了这笔不平等的交易。
“第一个问题,帝国在帕加的驻军人数是多少?”
图拉克有点迟疑。这个数字理论上算是国家机密,但阿葛赅血盟与帝国交战多年,怎么也不可能连这都摸不清楚啊!“帕加的帝国驻军有两万人左右。不过殖民村及归顺的原住民村镇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武装,人数加起来也有三万多。当然,这其中包括了卡尼卡萨的四百二十三名侦查骑兵。”他最终决定老实交待,以防坦丝娇是在故意考验他。
“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子,你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嘛。”
坦丝娇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嘲笑。图拉克抱怨说:“刚才你还承认我是个好的对手呢!怎么又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父亲对我们几个继承人的教育从未松懈过。这么点技能,在他看来仅仅是入门级的。”
“呵呵呵呵,对不起,我忘了。不过你长得真是很娇小,很招人喜欢的样子,我看了都有些心动。也难怪卡尼卡萨的女儿会喜欢上你了。”坦丝娇放肆地大笑,把图拉克气的满脸通红。
“好吧!第二个问题,加尔德兹北部的二十三联队是什么样的军队,平常又承担何种职责?”
“等一下。”图拉克举起右手,做出拒绝的姿势。“轮到我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父亲派了哪位官员来加尔德兹。”
“精明太过可就是小气了。”坦丝娇在面纱下吐了下舌头。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官职应该是帝国驻帕加省的二级事务官。在递交给卡尼卡萨的公文上写明,他被全权委任,处理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与帝国男爵卡尼卡萨大人的女儿克睿莎发生‘超越普通友谊的异常情感’的遗憾事件的相关事宜。”
“见鬼。”图拉克不禁低声咒骂道。
“怎么了?很不满意?你父亲似乎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重视你哦。”
图拉克勉强收敛了一下心绪。“二级事务官当全权代表,皇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我的这桩‘丑闻’罢。”说得轻描淡写,图拉克心里却隐隐感到,他父亲努尔五世没打算多干涉加尔德兹发生的事,或者就是彻底放任儿子咎由自取了。而这岂不是正中坦丝娇的下怀?
“我的第二个问题?”坦丝娇提醒道。
“二十三联队负责北部屯兵点之间的日常巡逻。”图拉克在刚进帕加的十几天里曾经无聊地翻看过帝国的地图,其中就有边防驻军的区域安排。当然,给王子看的地图,都是绝密级的了。“那里处于山脉地带,不宜耕种,牧草也稀少。帝国派驻该区域的军队主要用于警戒阿葛赅血盟的侧翼袭击。二十三联队是几支纯以骑兵为主的小型巡逻部队之一。”
“用于防止卡尼卡萨的异动是再合适不过了。”坦丝娇沉吟道。“不过前提是帝国将二十三联队向南调派到加尔德兹附近,又或是向东至与阿葛赅交界的国境线一带。向西走?,难道是要集结起一支大部队,然后彻底包围加尔德兹?”
“这算是第三个问题哦!”图拉克说。坦丝娇没有反对。
“我不是军人。不过由常理看,皇帝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与卡尼卡萨扯破脸。而且加尔德兹所有归顺者的部队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帝国的将军再无能,也不可能动用超过两千人的军队来对付你们。那样的话,由东南就近的几个屯兵点调度就够了,调北边的兵似乎有点劳师动众。至于远离驻军最多的东部边界地区,在西边另寻地方设置集结点,无论从消耗、效果来看都是下下之策。”
假使坦丝娇知道图拉克仅仅由一张地图便得出上述结论,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她现在把图拉克视为掌握全副国家力量和信息的统治者看待,或至少是最接近统治者,处于学习阶段的继承人,所以也就觉得极其正常了。
“北部的兵力调度,是另有企图?”
图拉克抗议说:“第四个问题了!”
坦丝娇的护卫嗓音低沉地吼道:“让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讨价还价的?”
图拉克斜视着坦丝娇,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平等交易呢!如果你也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坦丝娇严厉地瞪了那护卫一眼,让那高个子的男人畏惧地向后缩了一步。不过还好,坦丝娇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图拉克。
“好了,王子殿下,该你的回合了。你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你和卡尼卡萨向那个二级事务官提了什么条件?如果帝国答应了,你们是不是打算信守诺言?”
图拉克一下子把事关自己的两个关键性问题抛了出来。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我本来还在说服卡尼卡萨,让他把女儿嫁给你呢。”坦丝娇叹了口气。“卡尼卡萨刚开始的时候告诉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他要皇帝亲自到加尔德兹来和他谈判。不过既然时间已过了半个月,他把条件降低为图拉克王子必须迎娶克睿莎,并预先送交价值一万枚金币或一千头牛的彩礼了。注意,是正妻!以后万一你当了皇帝,克睿莎就是皇后了。”
“我父亲怎么都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逼着答应我的婚事的。就算我永远放弃继承权也不成!他是皇帝,丢不起这个脸。”图拉克哀叹道:“而且一千头牛!这想必是卡尼卡萨的主意吧?”
坦丝娇笑而不答。
图拉克却不得不问清楚。“所以你的答案是,一:你们会不断降低要求,却始终提出不可能让帝国接受的条件;二:就算帝国最后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你也打算随时毁约,把我带到阿葛赅血盟去。”
“反正谈判的是卡尼卡萨,实际上最终做决定的是我。我和他都不算不讲信用。要怪,也只能怪帝国选错了谈判对象。”坦丝娇蛮不讲理地说。
“你那么迫切地希望把我带去阿葛赅,是为了树立足以与你两个兄弟纳吉巴(nagiba)、达斯马亚(dasmaya)一较高下的威信力吗?俘虏一个帝国王子,血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功绩啊。”
图拉克的猜测似乎正中坦丝娇的心思。她非但不否认,还劝慰道:“你和克睿莎的孩子还算是皇族的一支。条件合适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让你带着他们回到帝国去。”
“都在敌国娶妻生子了,还回去干什么?去和我的兄弟姐妹,我兄弟姐妹的孩子们争夺帝位吗?你想得未免太过长远了。”
“你很聪明,你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我只是告诉你某种可能性罢。”
图拉克叹了口气。“我没问题了。你的最后一个!问吧。算是感谢你的诚实。”
坦丝娇拍了拍图拉克的手。“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你认识他的时间,比我还长吧?”图拉克有些不解。
坦丝娇说:“由不同的角度看一个人,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我想从一个儿子的角度了解他。”
图拉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努尔五世皇帝,希斯塔斯普斯?尼森哈顿(hystaspesnisenhaddon),他是个?很严厉的父亲,对我而言罢。我有两个兄长,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帝国传统上会优先选择男性继承帝位,所以虽然年纪上我排在第六顺位,实际的继承顺序则排在第三位。也就是说,假使我的哥哥皮亚斯(paes)和迦德拉在我父亲之前不幸去世了,又或是犯下反叛等重大罪行,我都会登上皇位。还有一个未知因素,就是焰龙‘幻弧’。如果在我和我两个哥哥里,它选择了我,我也会成为皇帝。当然,前提是我被允许去贝拉若斯(berares)见这头协助创建了这个帝国的巨龙——你知道,哈吉尔王(hagiri)之后,皇室血统的人私自与‘幻弧’见面成了一种忌讳,一不小心就会被戴上‘叛逆’的罪名。皇室的女性后裔也未必不能成为皇帝,历史上不乏莉拉一世(lilahi)、摩拉?尼森哈顿(morrahnisenhaddon)等女性皇帝长期稳定执政的实例,甚至还有瓦斯缇?娜葛蒲(vastinagpu)那样在幕后操纵皇权的女性。”
“在这种环境下,你可以想象我们这些皇帝的儿女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残酷。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记录在皇室的卷宗上;说得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大臣们品评的目标。而且不止我们自己,我们的母亲、我们所在的母系家族、以及那些与母系方面的家族结盟的势力,都会不顾一切地投入这场暗战中。而这些的幕后推手,便是我们的父亲,努尔五世了。为了取悦他,为了他对某位继承人的一次首肯,每个人竭尽所能地逢迎他,满足他提出的种种要求。我想,这就是他在帝国的不同派系中选择妻子的原因罢!他得逞了,可怜的却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我们不仅言行举止要合乎礼仪,心智健全且身体康健,还要具有超凡的领导力、号召力,去影响那些支持我们的人。我们被当成一个个‘副皇帝’,既要帮父亲排忧解难,还要时不时地互相争斗,让他看到我们的优点。那些在竞争中落败的,则会被他视为‘不合格的后代’、‘皇室的寄生虫’,譬如我那个双腿残疾的姐姐希尔缇丝?尼森哈顿。”
坦丝娇点了点头。
“这和我们阿葛赅的氏族首领培养后代的方式有些类似。不过我们比的是骑术、弓箭,以及各类武装或徒手的格斗。只有得到最多军功和赞誉的人,才能继承他父亲的地位。而身有残疾的孩子,让他没有痛苦的死去是母亲必须承担的职责。”
图拉克笑着问:“那样的话,作为女人的你是永远不可能成为阿葛赅血盟的领袖啦?”
“别小看阿葛赅的女人。如果你要反抗的话,十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哈哈,如果我会魔法,变出十个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地和你玩搏斗游戏呢!用十个分身,可以让我对你做些更有趣的事。”
坦丝娇的两个护卫大怒。瞧着他们额头爆起的青筋,似乎打算把图拉克当场剁碎了。
坦丝娇对图拉克的疯言疯语没多在意。“我相信你我相遇只是个意外。不过如果能事先预料到,努尔五世依旧会让你当我的对手,还是会派另一个儿子来对付我呢?又或者是一个女儿罢。”她站起身。“很高兴与你交谈。你说的对我很有启迪,或许我会学着你父亲的方式教育我的孩子们吧。那样的话,我也会有像你这么优秀的后代了。放心,我们以后有得是机时间继续交流。我甚至可能会请你当我孩子的教师。”她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只限我的男孩子。女孩子们还是离你远些的好。”
图拉克苦笑着目送坦丝娇的离去。他第一次被人冠上‘优秀后代’这个美誉。努尔五世知道的话,也一定很茫然。不过坦丝娇有一点说得很对——好的对手等于一个好的朋友。在她面前,图拉克再不必装出一付荒唐不羁的模样来保护自己了。他只是,坦丝娇的敌人。
坦丝娇走出帐篷没几步,卡尼卡萨便迎了上来。
“阿姆巴(amuba),您问下来的情况如何?”
坦丝娇没停下脚步,卡尼卡萨只好在左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上紧随着。
“王子殿下认为军队的调动,不似是要专门针对你的样子。”
“嗯,这一点与您对我说的完全一致。”卡尼卡萨道。
坦丝娇侧过头问。“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只是觉得,努尔五世不该如此草率地对待这件事。毕竟是他儿子呢!他会不会在背后搞什么把戏?”
“我们那天灌醉了二级事务官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他怎么说的?——图拉克王子在曼卡斯的时候名声不佳,皇帝对他颇感失望。努尔五世或许不是在搞欲擒故纵的花招,而是真得对我们的王子殿下的处境无动于衷呢。”
旁边的护卫忍不住插嘴道:“阿姆巴(amuba),那小子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帝国的皇帝一定是觉得没必要在这样的儿子身上多费精力罢!”
“你这么想?”坦丝娇斜觑着自己的手下,叹了口气:“拉克夏。”她唤了护卫的名字。“你得出的这个结论,决定你这辈子至多是个好的武士,却永远成不了一位统帅。”
“为什么?”护卫很不服气地问。
坦丝娇反问道:“除了他们的皇帝犯了致命错误的少数几次,帝国为何每次都能占我们阿葛赅血盟的上风?”
“因为他们人多。”护卫直爽地回答。
“或许如此。但他们并不止我们一个敌人。在北方,诡异莫测的亡灵是他们永远的心腹大患。西面,有着充满危险却又令人着迷的大海。越过南方的沙漠,我们历史上的盟友伊姬斯也并未完全归顺。帝国如果有了十个兵,那么其中四个是会用在抵御亡灵上的,三个为他们的商人提供保护,两个确保各地行省的治安,只有一个是与我们阿葛赅直接对抗。这样说,你还觉得他们是因为人多才取胜的吗?”
坦丝娇的贴身护卫拉克夏迟疑了。
“而且人多就是件好事吗?”坦丝娇又说:“我们阿葛赅的一户人家,一对夫妻带一个老人,加上三四个孩子,需要五匹马、十头牛和二十头羊才能衣食无忧地生存下去。这样一个畜群,至少需要纵横二古里的牧地才能养活。在帝国中心地带,这么大的地方足足要容下二十至三十户这样的家庭。这等于我们阿葛赅的两百个牧人,各自带着他们的畜群,挤到那么一小块地方,还得一辈子生活在那里。你能想象这幅情景吗?”
拉克夏和另一个护卫同时猛摇头。帝国的人都是兔子吗?噩梦,简直是噩梦啊!
“卡尼卡萨,你怎么看?”坦丝娇问一旁的老年勇士。
卡尼卡萨冲拉克夏点了下头。
“起初,我和拉克夏的想法类似。不过在帝国生活的这二十多年,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焰龙帝国令人恐惧的不是其军队数量,也不是他们所拥有的魔法、巨龙,而是对整个国家几十万民众的统御能力。以皇帝为首,统治阶层为民众安居乐业创造条件;而民众则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源源不断地向帝国的军队提供人力、武器、各类物资。我们可以在战场上打败帝国的军队,劫掠帕加的财物,却根本无法触及帝国存在的核心。就算我们可以消灭帕加的所有帝国驻军,只要帕加对帝国还有意义,第二年,他们就会派另一支人数相同的部队把帕加再夺回去。”
拉克夏气愤地说:“照你的说法,我们永远都不能夺我祖先的土地了?难怪你那么爽气地答应要和我们回阿葛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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