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2 / 2)
侯爷瞧着贺氏泪眼婆娑的模样,心烦意乱道:“我已经同你说过了,瑶儿也是我女儿,那周文根只需历练个几年,我再想了法子将他调回京中,你且忍耐几年便是了。”
贺氏到底也跟了侯爷一辈子,虽说情分比不得侯爷与三太太,这么些年伴着,却也是个贴心温柔的人。侯爷听闻四姑娘竟欲要谋害三太太,又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盛怒与担忧下决定将她弄得远远地。其实没多久便有些后悔了,到底也是自己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头,也是疼宠有加的,真要因此放她出去吃苦,他也不忍心。于是去找了人喝酒,合计着打好关系日后再将她弄回京城来,当中那几年的苦,便权当是给她的鲁莽一个教训。
再哄一哄她,让她紧守这个秘密,如此也算皆大欢喜了。
他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已经阖府皆知了。
贺氏见他如此敷衍,丝毫不将自己的女儿放在眼里,除了痛心,余下的便是心死了。她擦了脸上泪痕,一双犹带水光的眼睛幽幽瞧着侯爷。
侯爷被她这样瞧着,到底有些心软,正要上前哄她两句,却听她平静而清晰的道:“我去过三房了。”
侯爷闻言惊愕的顿住脚步,似有些不自在,目光复杂的瞧着贺氏,用装出来的随意漫不经心道:“你去三房做什么?”
贺氏盯着他,并未回答,只是兀自道:“我今日见了一个人,她叫珠儿,多年前被她的主子与侯爷,李代桃僵换成那袁家的小姐,便是如今的三太太……”
“你闭嘴!”侯爷身体一僵,几步上前,急怒之下想也没想一巴掌便扇了过去。
他没留力,贺氏也没躲,竟被他从椅子里扇跌在地上,头上步摇金钗叮当落下来,发丝散落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捂着半张脸,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侯爷也愣住了,瞧着自己依旧举在半空中的手,半晌慢慢收回手,目光阴鸷的盯着笑的发起抖来的贺氏,狠声道:“你最好把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你既这样看重她,又为何不娶了她?”贺氏的声音幽幽传来,止住了侯爷欲要离去的脚步,“你为什么要娶我?”
侯爷一拂衣袖,重又回转身来,阴沉着脸道:“你非要知道,我便成全你!你以为我不想娶?当年那女人死后,皇帝……担心我若娶了望门氏族的千金,生下孩儿来会抢了那孽种的爵位。故而千挑万选,选中了你!我与卿儿两情相悦,不但不能娶她过门,还得安排她与三弟的婚事,眼睁睁看着她成了三弟的人!你以为我不恨吗?我也恨,恨得要死,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
最后那句,他几乎是用力的吼了出来!
他何其无辜,被硬塞了一个公主来,不但不能碰,还得悉心照料她与她肚子里的孽种。这种屈辱,身为男人他却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千方百计将人带回京城来,却又要接受另一个硬塞来的女人,否则侯府便要面临雷霆之怒。他也恨,恨世道不公,恨造化弄人。
为了能时时得见,他不得已安排自己最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弟弟。这么些年,卿儿那样活泼聪颖的性子,因着他硬要装出另一幅模样来,他每每见了,心都要疼死了!可也顺利的瞒了府里这么多年,还以为能一直瞒下去,到他们都死了这仍是一个秘密。却没想到……
“呵。”贺氏笑了一声,“侯爷,我又何其无辜?我的瑶儿,我们何其无辜。”
她说着,缓缓跪直身体,慢慢抬起红红的眼睛,重重磕下头去,一字一字道:“这些事我都会烂在肚子里,求侯爷,放了瑶儿吧!”
侯爷瞳孔紧缩,瞧了贺氏半晌,终是松口道:“亲事可以退了,只是有一点,瑶儿日后若再做出这样的事,便再没有情面可讲!”
他说完,面无表情的摔帘而去。
许久,贺氏才缓缓直起身来,她垂着眼眸,双手紧握,又一根根十指张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有许多许多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湮没在鬓发之间。
有人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那双向来充满了深重戾气的眼睛里也流下了眼泪来,低低道:“母亲,瑞儿定不会教你白受了今日之辱!”
翌日一早,知微便听闻四姑娘已经被放了出来,且她的婚事也不了了之,只淡淡一笑,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昨儿晚上三太太腹泻的更厉害,昊大夫人担心出事,想请大夫去瞧,三太太仍是拦着不让。”文杏放低声音道:“佟妈妈道,半夜时分,侯爷去了三太太屋里一炷香之后才出来。今儿早上,四姑娘便被放出来了,不过侯爷道,他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要四姑娘去灵泉寺为他烧香祈福,想来得开春后才能回来了。”
“你怎么看?”知微笑问道。
文杏想了想,道:“侯爷去瞧了三太太,心里怕还是恼四姑娘的,索性眼不见为净,这才将人远远打发了?”
知微笑道:“如此看来,侯爷真当得起情深意重这四个字呢。”
“今儿一大早,三老爷便气冲冲的去了侯爷书房,想来是听见了府里这些个言论。”文杏又道,“三老爷出来时,脸都是青的,衣裳头发亦是乱糟糟的,额上还红肿了一块,不知是不是与侯爷打了一架。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三老爷气冲冲的去,出来时虽狼狈,却面带笑容,似乎十分高兴呢。”
“哦?”知微挑眉,颇有兴致的眨了眨眼睛。
文杏惭愧道:“没能打探出他们两人在书房里到底说了什么。”
“没关系。”知微安慰她:“三老爷不是个能藏事的人,总会露出点什么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画蔷风一样的跑了进来,“姑娘,新鲜事儿要不要听?”
知微白她一眼:“有本事你憋着不说。”
画蔷嘿嘿一笑,“三老爷把宜春院的花魁娘子纳进府了,刚把人抬进来,好多人都去瞧了,那花魁娘子掀了帘儿往外瞧,当真是貌美如花,好看的不得了呢。”
文杏与知微都是一愣。
“原来三老爷是因这个高兴呢。”知微率先回过神来。
文杏却蹙眉道:“以往侯爷为着侯府的名声,不许三老爷纳不正经的姨娘,不论三老爷如何闹也不行,现在却……”
“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出事。”知微接口道。
三老爷酒色兼收,为人贪婪无度,如今侯爷的把柄被他抓在手里,定要为自己谋许多方便。如此一再贪婪索取,侯爷总有一日要容不得他,到时……
“到时咱们只怕已经离开侯府了,这些个事儿也轮不到我们来担心。”离了侯府,以后侯府会如何,都与他们无关了。
三老爷新纳的玉姨娘进门后,侯府沉闷的日子变得格外热闹起来。三老爷宠爱玉姨娘,日日与其厮混,不但公然带进带出,凡玉姨娘所要之物,三老爷定会千方百计给她弄了来。玉姨娘在侯府乃至整个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二。
这日昊大夫人愤愤而来,捏了帕子控诉道:“弟妹是不知道,那一个整一个妖精托世的。公公宠的她天上有地上无的,只差没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了。但凡有点好的东西,玉姨娘瞧见了,定要收刮到她房里去。大半夜里,公公那院里都还淫声艳语不断。咱们侯府是什么人家,这要传了出去,万人可要怎么看啊?我这膝下空无,倒是没什么紧要,可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却要如何议亲,如何见人呢!”
知微只好笑着安慰道:“嫂嫂也别太生气了,三老爷不过是图她新鲜,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哪能好啊,如今咱们三房那乌烟瘴气的。唉……”昊大夫人叹了口气,试探的望向知微道:“最近府里头那些个风言风语,也与咱们三房有关,却是我那病卧在床的婆婆。弟妹可听说了吗?”
知微惊讶道:“三太太怎么了?她一向谨小慎微,又不与人结怨,怎会惹来风言风语?”
昊大夫人狐疑的打量了知微两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笑了笑:“弟妹没听过便算了,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我今儿来,是来交差的。弟妹想找的宅子,我那小弟给你找着合适的了。虽是个半新不旧的宅子,位置却是极好的,离咱们侯府也不算远,重新休整一番定然十分漂亮。且价格也公道,弟妹若不放心,便叫文杏去瞧瞧?反正这日后也是她二人住,合不合适也得她点了头才算吧。”
昊大夫人的打趣,只让文杏微微红了脸,便听知微道:“文杏便去瞧一瞧吧,若喜欢,便先定了。不喜欢,再找就是。”
昊大夫人闻言颇有些眼红的笑道:“也只有弟妹身边的丫头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啊,弟妹这般为她们打算,旁人羡都羡不来。”
“嫂嫂哪里话。”知微见她说话含了酸,敷衍了两句,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日子就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状态下悄然流逝。很快,便到了栖桐出嫁这一日。
当朝唯一的公主出嫁,隆重热闹自不必说。一大早礼官们、禁卫军以及五城兵马司便各司其职,才能让公主的轿辇在满城百姓围观中畅通而行。
而相较于公主出嫁的喜庆热闹,安乐侯府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九姑娘穿着素白的孝服,鬓边别一朵小小白花,红着眼跪在四太太新出炉的灵位前。
李思骞站在妹妹旁边,堂堂七尺男儿哭的肝肠寸断,让人瞧了都忍不住揪心。
四老爷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烧了几张纸,惦记着青木书斋新出的画册,脱了白衣匆匆忙忙走了。
四太太于昨儿午间突然病逝,因怕这白事冲撞了公主,是以并未惊动旁人。贺氏倒是提议通知些相熟的人来,却被九姑娘否决了,只道自己母亲生前不喜应酬,最后一程就让她安安静静的去,算是作为女儿最后的孝心。
为免意外,让侯府背上冲撞公主的罪名,九姑娘提议昨儿夜里趁夜将四太太下葬了。因南越国有明文规定,皇室大婚期间,不得见任何白事,不管死了的还是将要死的,其白事都得往后推延三个月!
因而九姑娘提出的赶在公主出嫁前一夜将四太太下葬的提议,很顺利的得到了府里所有人的同意。
今日也只有四房众人穿了孝服,摆了个灵堂便算完事了。
知微也来了,给四太太上了香,安慰了九姑娘与李思骞几句,便回了落樱园。
一落下院门,知微便迫不及待问身旁的文杏:“公主的车队还有多久出城?”
文杏一早便让画蔷去盯着,因而对车队的动态了若指掌,“姑娘,怕还有一阵子车队才能出城。姑娘放心,咱们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且四太太已经下葬了,便有人怀疑,死者为大,谁也不能开棺去瞧个究竟啊。再说,姑娘方才也瞧见四老爷的态度了,四老爷都不疑心,旁人谁会多想呢。”
“昨儿晚上你们进宫去,可有人怀疑么?”知微还是觉得太过顺利,反倒有些不安。
四太太昨儿午间借助能让人神经麻痹呼吸暂停的药物“暴毙”身亡,待向旭检验后,“尸身”让九姑娘拾掇后便盖了棺。到晚上趁着没人注意,再偷偷将棺材里已经醒过来的四太太放了出来。
一方面,知微借口要给栖桐送东西,将四太太装在大箱子里,与其他物事一起运送进了栖桐的宫里。
另一方面,九姑娘领了人抬着空棺完成了下葬仪式。
“没有呢姑娘。”文杏安慰道:“因姑娘与公主相熟,之前又送了好几批东西进宫,侍卫们并未认真检查,便放行了。”
知微舒一口气,“梁太医呢?”
“梁太医昨儿便出城了,估计都快到下一个城镇了。”那假死药正是梁太医提供的,故而即便是向旭,也验不出蛛丝马迹来。“只等公主的车队到了那里,梁太医便能与四太太会合了。公主道,若四太太与梁太医随她去北定国,比留在南越只怕更安全些。”
知微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以后的事,便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幸好四老爷对四太太绝情绝爱,也幸好四太太素日低调,且没甚人缘,这事儿才会这样轻易被敷衍过去。
直到晌午后,画蔷才回来:“姑娘,公主的车队已经出城了。姑娘大可放心,一点意外都没出呢。”
知微如释重负,正要闭上眼休息会儿,却见画蔷目光闪烁,神色似有些不对,蹙眉道:“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画蔷瞧瞧知微,又瞧一眼文杏,文杏皱眉道:“你瞧我做什么,姑娘问你话呢。”
画蔷征询求助的目光没能得到文杏的回应,索性一咬牙一跺脚,道:“姑娘,刚才我在街上听人在说,世子爷他们仿佛吃了败仗,死伤很是惨重。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知微一惊,慌忙坐起身来:“大街上的人都在说?”
文杏忙上前扶了知微,“姑娘别担心,宫里并没有消息传出来,定是那些人胡言乱语,也不知是谁怀了什么目的来造这谣。姑娘且放宽心吧,真要有什么事,世子爷还能不写信告诉你吗?”
“信?”知微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额头,有些无措道:“如果败仗的事是真的,这消息定是五皇子放出来的!”
不论是沧眉还是李思渊写来的信,无一例外都会被五皇子扣下。如果败仗的事是真的,五皇子放出这样令人惶恐、动摇民心的消息来,是何用意?
天色微亮,知微呆呆的盯着窗外发呆。
夜里又下了一晚上大雪,知微想着这样的大雪天,也不知观城是个什么天气,他们几个有没有受伤。这大雪天儿,要是粮草供不上将士们可该怎么办……
正翻来覆去着,就听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她脸色一变,忙披衣坐起身来。
落樱园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平日里走路都不会弄出太大的声响来,定是出来大事来人才会这样慌张。
“姑娘,出事了。”文杏白着脸进来,见知微已经披衣坐起,也不废话,颤声道:“三太太死了,尸体在咱们后院!”
知微倒抽一口冷气,片刻后,极力镇定下来,“你慢慢说,怎会回事?”
文杏被知微的镇定很好的安抚到,深吸一口气,道:“方才洒扫婆子在后院清理积雪,便看见三太太的尸体。昨晚雪下了一夜,三太太被发现时,都快被雪埋完了。我方才去瞧了,三太太是被人勒死后抛尸到咱们院里来的。姑娘,这定是杀人凶手想嫁祸咱们。”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知微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她的脸色铁青,眼睛微微眯起,相信这时候谁看见她眼里那肃杀冷厉的光芒,都会为之胆寒心颤。
“我让画蔷留意各个出口,防止里面的人传递消息出去。但是……”文杏一边帮知微系披风带子,一边道:“既然是有人存心嫁祸,只怕咱们根本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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