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江南少雪,即便有,薄如鹅绒,轻不压枝,稍停已残,青山隐隐。[` 小说`]江南的雪极易触发灵感,又极易引人怅惆。 忽然想起鲁迅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万木凋敝,河湖冰封,北国即可进入一种肃杀岑寂式的清白世界,而江南惟有雪后才会循入天地一笼统的纯粹局面。
我每天却依然要往医院跑。因为医院里面有陈圆,有我们的孩子,还有病床上的那些病人们。
中午回家,从车看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但不显得慌张,带伞的撑起手中的花伞悠然雪中漫步;没带伞的则裹紧大衣竖起领子,走一会儿便停下来跺跺脚抖一抖身上的雪花。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我竟然不知道去享受这难得一遇的雪中胜景。我躲在车里,像舞台下面的观众在看着这个世界的人们。我发现,自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现在却逐渐在远离他们而去。我的内心是那么的孤独,因为我开始害怕这个世界。
车停下,看到小区里孩子们兴奋的大叫:“下雪啦!下雪啦!”楼房里呆腻了的孩子们,一个个从楼道里冲下来,来到空地上欢呼着,追逐着,雪成了孩子梦想的童话和游乐园:安静的孩子在雪花飞舞中伸出小手,去迎接这人间最晶莹剔透的六瓣花;好奇的孩子伸出花蕊般鲜嫩的小舌头,想尝尝这似盐似糖的雪花滋味,然而,雪花这些调皮鬼啊,还没等到孩子们的舌头挨近,却捉起了迷藏,使个隐身法冲孩子们眨了眨眼睛便不见了,只在孩子冻红的小手中印出一个个温润的美丽图案;贪玩的孩子像扑蝶似的追赶着雪花,或是突发奇想骤然驻足,像往日吹肥皂泡那样,抬头看准大片的雪花往空中吹去,呼出的是一股热腾腾的白白的水汽,那碰到了的雪花眨眼间却消融了,化作了一滴泪落在了孩子长长的睫毛上。[
我在想:我和陈圆的孩子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心里顿时升腾起了一种希望。
顿时感慨,仰头去看天上。我发见,雪先是小片小片的飘洒着,落在屋顶上,屋顶便激动得润湿了一双双远眺的眼睛;落在防盗蓝色的顶棚上,好客的防盗便让她在那里安家落户了;落在行人的花伞上,发出极细微的一声耳语。慢慢的,雪大起来了,像柳絮,飘浮任西东;像芦花,绵软润如玉;像天鹅池里的一群白天鹅,翩翩起舞,风姿万千;像万千个疯狂的玉蝴蝶,扇动着没有一双完全相同的翅膀扑下大地。路边停泊着的车顶上,白雪开始越积越厚。渐渐的积得可以供孩子们收集起来打雪仗了。小区里面一些长绿的灌木上也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苍翠的叶柄处托起了白色的花朵。山茶们则饱满健壮着,唇红齿白中透着几分娇俏。
顿时痴了,痴迷于这雪的世界,忽然发现雪下得更大了,顿时想起了这座城市外面的世界,或许,这场雪已经白了水杉和乌桕,白了小草和菜蔬,白了沟沟渠渠和田野。。。。。。
江南的雪来得唯美,是一种落地声、空谷映雪的寂静美!江南的雪来得清纯,像一位小家碧玉的女子巧笑娇嗔,顾盼生情;江南的雪又带着几分惊艳,像刚出浴的少女,掩藏了三分秀峰叠翠,乍泄了七分冷艳光华。江南的雪来得从容淡定,又是这样含蓄内敛。没有寒风凛冽,不裹夹冰雹,不虚张声势,安静得不带一丝人间烟尘气。她像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江南人,为人处世,温润圆和;遇事待物,从容淡定,不惹是生非,能忍且忍:你给她十斤担子,她悠然前行,你给她百斤重担,她也能忍辱负重,低头前行;江南的雪下得又有点那么善解人意,彷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善于呵护疼爱的秉性,她生怕压坏了身下的小草,有草木的地方,雪总是谦和地留些空隙,让那些藏在身下的花花草草探出头来透口气,待阳光一来,就赶快退避三舍,化做雨水更护花去了。有了这雪的滋润,草木和菜蔬非但不像北方那样容易冻死,反而愈加苍翠挺拔。
江南的雪还是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灵慧之物。只需伫立在某一处,静静的看那灰色天际雪花声的飘落,因为江南下雪多风,所以才能在那里站得住,不受寒风侵袭之苦。静静伫立,周围只有静,只有静才能使灵魂得到安顿。也许刚开始的伫立你还会有回忆,有人生的过往,有喜悦悲伤。以那样的姿势在雪中眺望,静候。慢慢的,这天地唯一的白色和寂静,便会把一个人灵魂中的浮躁和不安与滚滚红尘中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生生剥离了,才会听到了微风拂柳,鸟鸣山谷,看到了春日花语柔情的仙境。使得坚硬的心一点点柔软,然后心里便有了感恩和感动。这刹那间便会有了感悟,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江南的雪尽管不像北国的雪下得那么酣畅淋漓,野性十足。但却温情和富有灵性。站在这雪地里,我在想:或许只有读懂了江南的雪的人才明白什么叫空谷回音之美,什么叫大爱言之真,才会进一步了解生命的**和博大精深。
可惜的是我发现自己依然读不懂。
那天晚上阿珠在半夜才醒来,我和苏华顿时惊喜。
“妈妈,爸爸。。。。。。”我听到阿珠在轻声呼唤。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了,呼喊出来的声音却像小孩子一般。但是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反而在心里顿时出现了一种伤痛。
“阿珠。。。。。。”我轻声地叫了她一声,随即看见她睁开了眼睛,她在看着我们,似乎想起来了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她的眼角处开始在流泪。
苏华来看我,我朝她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是啊,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已经毫用处,我知道,她心中的伤痛需要用时间去遗忘。
阿珠又沉沉地睡去,我却知道她是在潜意识里面想要逃避。
我和苏华言地坐到天亮,阿珠醒来了,“冯笑,苏华,我饿了。”
我疲惫的身体顿时有了活力,急忙地道:“我马上去给你打饭,你想吃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眼角依然是缓缓流下的泪水。我轻轻叹息了一声后对苏华说:“你陪着她,我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
阿珠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流泪,苏华也忍不住泪水“哗哗”地往下流淌。我也很伤感,不过依然在强迫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后来我才发现阿珠其实根本就没有吃下任何的东西。
“冯笑,苏华,你们不要管我,让我跟着妈妈走吧。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后来阿珠说道,她的眼泪滴落在她面前饭盒的稀饭里面。
“阿珠,你不要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是你父母之间的事情。你还年轻,需要好好活下去。说实话,这件事情你爸爸固然做得不对,但是你妈妈也太过激了些。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和冯笑在吗?”苏华说。[
我急忙也说道:“阿珠,你妈妈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呢。她的日记我看了,她在最后专门给你留了遗言的,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阿珠,我觉得冯笑说的挺对的。作为你来讲,确实还是太不成熟了。不过呢,任何人遇到像你家里这样的事情都是难以接受的,其实作为我和冯笑来讲心里何尝又不难受?你师姐我遭遇到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回想我以前是多么的骄傲啊,那时候我婚姻幸福,而且总希望在事业上有所作为,想不到后来却遭遇离婚,甚至差点坐牢,现在我不得不放弃自己学了多年的专业,去给一帮残疾儿童当保姆,你说我够惨的吧?但是我还不是这样过来了?人总得活着啊,而且还要继续活得精彩才是。阿珠,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佛学院的一名禅师在上课时把一幅中国地图展开问学生们,这幅图上的河流有什么特点啊?学生们回答说,都不是直线,而是弯弯的曲线。禅师又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河流为什么不走直路而偏偏要走弯路呢?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河流走弯路拉长了河流的流程河流也因此能拥有更大的流量,当夏季洪水来临时河流就不会以水满为患了。还有的说,由于河流的流程拉长,每个单位河段的流量就相对减少,河水对河床的冲击力也随之减弱,这就起到了保护河床的作用。禅师听了后说,你们说的这些都对,但在我看来,河流不走直路而走弯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走弯路是自然界的一种常态,走直路而是一种非常态,因为河流在前进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障碍,有些障碍是法逾越的。所以它只有取弯路绕道而行,其实人生也是如此,当人们遇到坎坷、挫折时,也要把曲折的人生看做是一种常态,不悲观失望,不长吁短叹,不停滞不前,把走弯路看成是前行的另一种形式、另一条途径,这样你就可以像那些走弯路的河流一样。抵达那遥远的人生大海。阿珠,你知道这个故事是谁讲给我听的吗?我告诉你吧,就是你妈妈讲给我听的,就在我从反贪局里面出来的时候。哎!可惜的是她自己却没有看得开、看得透啊。”
苏华刚才的那个故事让我感到大为震撼。其实很多道理我是懂的,但是要说得那么透却做不到。是啊,走弯路才是自然界的一种常态,反而地,走直路却反倒是一种非常态啊。说得多好!而让我更加觉得惊讶的是,苏华竟然说这个故事是导师讲给她听的。
“你那次出来的时候导师知道?”我问道。
苏华点头,“是。其实她也找了不少的人准备帮我。可能是她朋友告诉她我那天要出来吧,结果还是她亲自来接的我。那天,当我从反贪局里面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她,你们不知道,当时我就抱着她痛哭了一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导师给我讲了那个故事。说实话,如果不是她给我讲的那个故事的话,我可能早就离开了这个城市了,甚至去出家的可能性都有。哎!其实说到底啊,一个人看别人的事情容易,看得也是那么的清楚明白,但是看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却就糊涂了。导师这个人虽然唠叨,但是她内心却很脆弱。哎!”
“她唠叨是因为她追求完美。”我说,“阿珠,你听到了没有?你妈妈那么追求完美的人却一直在容忍你曾经的那些幼稚和过错,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她觉得你还年轻,还需要经受生活的磨练。”
说到这里,猛然地,我顿时想起导师那篇骂人的日记来。当时我还有些奇怪:既然导师在最后要给阿珠留下那些遗言,可是为什么却不撕掉那篇有损她形象的文字呢?现在看来,她是有意地让阿珠看到她的缺点啊。或许导师是这样想的:因为自己的不完美,所以才造成了那样的结局。说到底,她是期望阿珠变得完美啊。
当然,我的这种猜测也很可能是错误的,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阿珠。于是,我接下来对阿珠说道:“阿珠,我希望你尽快摆脱痛苦,好好去读一下你妈妈的那本日记,或许你会从那里面收获到不少的东西。”
阿珠依然在抽泣,不过哭声小了许多,刚才我和苏华和她说话的时候其实她是在认真听的。这时候阿珠低声地说道:“我不想住在这里了,也不想回家。我害怕。”
我心里顿时大喜,因为她的话告诉了我她不会再有轻生之念了。忽然想起父亲对我说过的话来,“阿珠,这样吧,你到我家里去住,我父母昨天晚上来了,正好你去陪他们几天。春节也就在我家里过得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我知道她是同意了,随即对苏华说:“麻烦你去阿珠的科室帮她请下假,就说阿珠春节后去上班。导师的事情今天大家都会知道了的,我想阿珠科室里面的人会理解的。”
苏华点头,却用一种幽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冯笑,我也到你家里过春节好吗?现在我也是一个人呢。”
我一怔,随即问她道:“你不回你父母家吗?”
“我哪里还有脸回去?”她低声地道。
“苏华,你要记住一点,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是你父母,对你最私的也是你的父母。或许他们会在你面前唠叨,但是,他们的唠叨都是因为关心你。回家去吧,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春节的时候回家去看我他们的。”我真挚而严肃地对她说道。
她顿时不语。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的话却再次勾起了阿珠的伤痛,她猛然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顿时后悔。当然,我后悔的不是觉得自己不该对苏华说这些话,而是因为我觉得应该暂时避开阿珠。
阿珠随同我去到了我的家里。我父母对她呵护有加,喜欢她得不得了。我当然知道是因为我父母觉得阿珠刚刚惨失亲人所以才对她倍加怜爱之故,不过我还是有些吃醋,因为我的父母对我可就严肃多了。
父母和我一起去看了陈圆。在病床前父亲不住叹息,我母亲却失声痛哭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痛哭一方面是因为陈圆的状况,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想到我今后的生活。从病房里面出来后母亲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赵梦蕾那样了,又娶一个媳妇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父亲批评母亲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你这样不是让他更难受吗?”
其实我早已经难受了,在看到母亲痛哭的时候。[
随后我们去看了孩子。
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当我们进入到孩子的病房的时候顿时就听见了孩子的大哭声。
刚出生的孩子都会大哭,那是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必须发出的第一个声音,那是他在向这个世界宣示:我来了,我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了。而从医学的角度上讲,孩子的哭声是为了扩张他们的肺,是成为人类并使用肺呼吸的生物基础。可惜的是,我的孩子的哭声来得太晚了些。
我问护士:“这是孩子第一次哭吗?”
护士回答说:“是啊。我还正奇怪呢,怎么忽然就哭了?”
于是我笑道:“看来他知道他的爷爷奶奶来了。”
这下我的父母顿时高兴起来。但是,当他们走到暖箱面前的时候却顿时呆住了。父亲默默地看着暖箱里面的孩子,脸上的笑顿时没有了,一会儿过后他才叹息了一声,“怎么这么小?”
母亲却又开始流泪,然后哭着跑出了病房。我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我发现母亲在病房外面痛哭,“我的孙孙啊,怎么这么可怜啊。。。。。。”我顿时惭愧:本来带他们来看孩子是想要让他们高兴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下午的时候林易和施燕妮一起来了。“晚上我安排了晚餐。我们一家人好好去吃顿饭吧。”林易说。
父亲摇头道:“陈圆在医院里面,孩子也在医院里面,我们就在家里吃吧。这个家到现在都还是不完整的。”
施燕妮顿时开始流泪,和我母亲一起流泪。林易叹息道:“那好吧,晚上就在家里吃。”
阿珠对这里还有些生疏,她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看电视,我本来想去和她说说话的,但是又觉得不大好,于是过去对她说道:“阿珠,书房里面有电脑的,还有各种书籍。”
她点了点头,独自去了。母亲看着她进去后才叹息道:“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觉得家里的这种气氛很不好,太沉闷了,于是说道:“大家不要这样好不好?搞得我心里很难受。既然一家人在一起,那就应该高兴才对。事情已经出了,再去感叹痛苦就没意思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冯笑说得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人嘛,就是要乐观一些的好。”林易即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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