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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不过刚到,楚云裳立时便察觉到了。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身后的房顶,果然瞥见重重树影间,正有着一抹玄色,繁星的光芒都照不亮那比黑暗还要更加深重的色泽,似最浓墨的重彩。她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分明是下意识想要将对面的慕与归给送走连饭也不要一起用了的,可不知怎的,许是私心作祟,竟没有开口。

只思索了会儿,将怀中的楚喻小心翼翼的递过去:“你小心点,别摔着我儿子,不然我可要你好看。”

见楚云裳肯让自己抱孩子,慕与归飞快的抛去了之前的想法,笑着接过:“我省得。”

他动作很小心,虽然生疏,但不至于抱不好。

于是楚喻翻着白眼接受了自己小手小脚只能被迫沦为大家抱来抱去的对象这么个事实。

慕与归抱孩子其实还算有天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楚小少爷就乖乖的安静窝在他怀里,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家娘亲背后被梧桐树冠给遮挡着的房檐。

唔。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有客人来了。

还来得一个比一个都要身份贵重,也一个比一个都要更加喜欢娘亲。

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对了!

喜欢娘亲,想要娶娘亲哎。

他怎么就能把小王爷慕与归给忘记了呢?

前世里,他和娘亲落魄悲惨,小王爷也是帮过不少忙的,是个真正心肠好,怀有悲天悯人之心的正人君子,堪称儒家典范。

虽然不如越王叔叔那般是多次不顾性命的救他们于种种危难之中,但怎么说小王爷也是让他跟娘亲在侯府里得以安全生活了许久,尽管他的帮助有限,他们常常还是食不果腹,但也总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

至少那一年的时间里,娘亲还不至于没饭吃,他也不至于没奶喝,绿萼姐姐和孙嬷嬷她们也不至于没衣服穿。

所以,作为娘亲的竹马,楚喻打心眼儿里觉着,其实小王爷这人真的是还不错。

不过若是要给娘亲的追求者排个名次的话,那肯定九方干爹在第一位,然后是小王爷慕与归,再来越王叔叔也勉强算个吧,唔,对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堪堪能排在末尾。

不过想起能排在末尾的那最后一个人,楚喻其实是很有些不心甘情愿的。

可又不得不将那个人给排进来。

因为那个人,是他娘亲的前未婚夫。

没错,未婚夫,还是个前任,是位旧人。

若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怕是娘亲等今年及笄礼之后,就该跟那个男人成亲了。

据他所知,那个男人,其实对他娘亲还是很有好感的,甚至是非常喜爱,还曾在不少人面前明确表达过对娘亲的倾慕之情。

也的确,如他娘亲这般风姿卓绝的人物,其实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一般都会看上他家娘亲,从而拜倒在娘亲的石榴裙下,被他娘亲各种折服。

只是跟那男人订下婚约后没多久,娘亲出门在外,竟被人下药,跟他那传说中的便宜老爹来了场露水情缘,怀上他后,碍着面子和名声,他娘亲跟未婚夫的婚约就不作数了,连之前下聘的东西都直接被侯府里的女眷们给一抢而空,然后怀着他的娘亲就被赶出了懿都,磕磕绊绊去了敏城投靠他三舅舅。

那时候的楚喻还在他娘肚子里,没有出生,这些也只是后来听绿萼姐姐和孙嬷嬷她们说的,他自己却是没有听楚云裳讲过。

不过娘亲讲不讲也无所谓了,他只要知道,其实前未婚夫勉强算是个好人,这就可以了。

至少那人只是因为娘亲有失女德、未婚先孕方才被汝阳侯亲自找上门解除的婚约,倒是没有第一时间为明哲保身就解约,事后一直以来也没对他娘亲如何落井下石,针对个人而言,那人本身的品质还是不错的,只是那人背后的势力……

楚喻撇撇嘴。

果然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其实都有那么一堆讨人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更有一个心狠手辣的老祖宗,甚至还会有一个最老不死的老顽固。

做成功男人,真的是太讨厌了!

他长大了才不要成为前未婚夫那样的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守不住。

暗暗的将楚云裳的追求者给排序完毕,楚喻再互相对比了一下,然后无奈发现,不论他如何的去寻找越王叔叔、小王爷、前未婚夫这三人身上的优点,他竟发觉没一个人是能比得上他九方干爹的。

真真的是谁都比不上他九方干爹半分!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没一个能如九方干爹一样对他和娘亲更好,也没一个能如九方干爹一样为他们娘俩儿带来最想要的东西!

综上所述,他娘亲目前所吸引的桃花,只九方干爹这朵是开得最好最美艳能够博得美人一笑的,其他的则勉强算是开花儿了,甚至还有的只是个刚结出来的花骨朵。

若说他和娘亲,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无非就是安宁平静的生活。

可以不愁吃,不愁穿,高兴了可以外出玩一玩,不高兴了可以花钱逛一逛。他娘亲做个专门在家数钱的小富婆,相夫教子,养养花逗逗鸟,看看书写写字;他则要么靠读书去考取功名进入官场,让娘亲的生活过得更好,要么就去练武习得一身好本事来赚钱养家,出人头地。

如此,再好不过。

可这也仅只是他和娘亲梦想之中的场景而已。

他和娘亲都无比清晰的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望,怕是不等到许多年之后大陆格局平静,任何的漩涡陷阱都将不复存在,真正能够解甲归田的那一日,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因为真正的现实却是不管娘亲日后会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娘亲给人做小的,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就娘亲那汝阳侯府楚家嫡女、太师府莫太师嫡长外孙女的身份,以及种种的身份和响亮名声,都绝对无法让娘亲趋于平庸。

总有些人,生来便带着光环,且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将那光环给摘掉。

便是有朝一日死了,那光环也依旧光芒万丈!

楚喻从来都是无比坚定的相信,这句话,说的就是娘亲。

因为只有他这个当儿子的,才最为真切的知道,他的娘亲,究竟是有多么的强大,究竟是有多么的厉害!

否则,前世里,他本都该不能生下来的,就以那时候蠢笨蠢笨的娘亲的头脑和能力,是如何保全了尚在胎中的他的性命?又是如何在那么多方势力的共同打压之下,亲自将他抚养到三岁?

那背后的秘密,楚喻想,或许他将会一辈子都给烂到肚子里也说不定。

他还正胡思乱想着,就感到自己被抱来抱去的,又回到了娘亲那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然后耳边就响起了他家娘亲清清冷冷,可在他的面前,又会显得有些温软的语调:“喻儿,发什么呆呢,该吃晚饭了。”

“咿咿呀呀。”

楚喻回过神来,小手搂住娘亲纤细的腰肢,幸福的狠蹭了一把她的胸怀。

娘亲娘亲娘亲!

你知道吗?

上辈子和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娘亲,真好。

这真的是我最大的荣幸。

小孩儿的头颅犹如平常吃奶的动作一般,紧紧地埋在自家娘亲柔软的胸前,大大的眼睛眯起来,感受着这带着淡淡奶香的绵软,一脸满足和享受。

这蹭胸的动作直看得在场一明一暗两朵桃花颇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尤其是暗中的那朵桃花,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这臭小子!

当着陌生人的面都敢做出这样的动作!

看下回不逮着他屁股狠狠揍一顿!

完全无视了娘亲那两朵桃花复杂各异的目光,楚喻例行蹭胸完毕,抬头一瞧,算不得多么丰盛,但卖相还算不错的饭菜已经都做好端上来了,绿萼姐姐还专门给他做了一碗奶蛋羹,因为娘亲今天在春日宴上喝酒了,怕奶水被酒精刺激对他的肠胃不好,娘亲今日就不打算喂奶给他了。

楚喻皱了皱小鼻子。

不能喝奶奶,真的好可惜哦。

不然的话……

哼哼哼。

楚喻小盆友表示自己想让娘亲当众给自己喂奶的想法真的很纯洁。

因为完全双管齐下:

一来他能吃得饱饱的,今天晚上娘亲就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小肚子啦;二来他还能借着娘亲的春光乍泄,从而评判一下在场两朵桃花谁对他娘亲更加的*熏心。

咳咳。

其实说白了,他就想看看谁更色,谁更能被娘亲给吸引。

不过楚喻还是出于直觉得认为,像小王爷这般的正人君子,肯定是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吧。

也就他的九方干爹最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因为他干爹的脸皮实在是已经厚到修炼到家,天打雷劈都是无法让那脸皮变薄一分。

楚喻忿忿的想着,然后“啊”的乖乖张嘴,让他娘亲喂他吃羹。

而见到楚喻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能吃奶羹了,坐在对面的慕与归很是有些惊讶。

“喻儿吃这个不会肚子不舒服吗?”

楚云裳头也不抬的回道:“不会啊,喻儿身体很好的,出生这么久,从没生过病。”

“哦,那你也挺辛苦的,一个人把他拉扯这么大。”

慕与归说着,悄悄的觑着楚云裳的反应。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一个人带孩子很难的,你就没想过要赶紧给孩子找个爹吗?

却见楚云裳拿帕子给小孩儿擦了擦从嘴角流出来的奶液,然后继续用拿小勺子喂着奶羹,闻言随口道:“还好,喻儿很乖的,特别听话,我带着他都不觉得哪里累。”

慕与归:“……”

喂喂喂!

青梅,本竹马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解啊喂——

慕与归搅了搅碗里的汤,低着头不敢看楚云裳,只那被烛光给照耀着的耳朵尖儿,似乎又有些红了。

“云裳,你跟那位爷的婚约解除了是吧?”

楚云裳“嗯”了一声。

慕与归继续低着头:“那你现在就没有婚约在身了是吧?”

问话居然能问到这个份上,楚云裳再迟钝也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了。

她再给楚喻擦了擦嘴,就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你干吗,你想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甭,就我这生了孩子的老女人,谁能看上我啊。”

她随意的说着,一点都不在意,神态间完全没有要自暴自弃的样子。

可慕与归却不这样觉得了。

“啪嗒。”

勺子掉进瓷碗里的清脆声音响起,慕与归耳朵尖儿上不过刚染上一抹绯红,就被楚云裳这话给激得生生又褪去了颜色。

他当即抬眼,又羞又怒的看着她。

“楚云裳!”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别当他今儿不知道,十里桃里,春日宴开始之前,她抱着小孩儿从重重桃林中走出来的时候,那一袭素白与桃红交织,比以前的清丽绝色要更多出了一抹自信淡然的神态,让多少男人都看直了眼!

尤其是宴会开始后,她一次与那头白狼表演人狼共舞,一次与他堂弟对弹合奏共谱一首天人之曲,更是让多少男人都暗叹可惜!

他当时可是坐在右首,清楚的听到旁边不少跟他一样同为王府世子的公子哥儿们,甚至还窃窃私语,说如果能将楚七小姐还娶到手,别管会多出那么一个便宜儿子,就冲着楚云裳的容貌才华、身份地位,就算是倾家荡产,娶了她回家,那就相当于是娶了一棵摇钱树。

毕竟,楚云裳这么个人,抚琴、对诗、作画、写字,样样都精;医学、断案、政治、帝术,亦是统统涉猎。

几乎是想要什么,楚云裳就能给出什么来,比起懿都里其余冠有才女之称的贵女们,显然楚云裳才是真的不负这么个称呼。

这就要归功于她幼时所接受的比太子还要更好的良好教育——兜兜转转,还是她的身份占据了主要地位,这就也是在十里桃的时候,原本该有无数人都要对着难得落魄的楚云裳狠狠踩上一脚,可偏生除了月非颜那个女人外,再没有人胆敢和她对着干。

她可是无数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包括他。

他小时候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是个坠落人间的小仙女,只是找不到回天庭的路,这才迷失在人间,同他邂逅。

那时候的楚云裳,是个多可爱、多柔软、多纯真的小姑娘。

他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池塘边看到她,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裙子,正蹲在岸边,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池塘里,一边撒一边小小声的念叨:“快吃饭,快吃饭,吃饱饱就能长大了,长大了就不会被欺负了。”

那话是对那些鱼儿说的,还是她对她自己说的?

慕与归回想着,分明正对着楚云裳生气的,可唇边却还是不自觉的漾开一抹笑意。

至今他都还记着从小到大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多少次曾在心中暗暗地许愿,等他弱冠之年,是个真正的男人了,那时候她也年华正好,他就会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的迎进门。

他要她这只青梅,彻底的和他这个竹马成为一对。

他要她做他的世子妃,做他的小王妃,等以后继承了亲王之位,他会让她成为他的王妃,将她的身份和名字刻入宫碟。

她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

就算日后垂垂老矣,葬入坟墓,她也将和他生不同衾死同穴,他们的尸体将会永远的埋葬在一起。

只是,不等他弱冠,也不等她及笄,她就已经许给了别的男人。

直至如今,更是给不知名的男人生下了孩子,再不是他心中原本那个纯真无暇的小仙女。

可是,可是。

尽管已经隔了半年之久没见,他却发现,自己竟还是喜欢着她。

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没有她他好像会活不下去一样。

喜欢到就算是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儿子,他也想真的将其认作是自己的孩子,想要和她一起抚养孩子长大,然后再生个弟弟妹妹,以免小喻儿一个人会感到孤单。

然后等孩子长大了,可以给他们兄弟或者兄妹物色哪家的少爷小姐适合,他会和她一起看着孩子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他将未来一切的蓝图都已经构划好,就等小仙女有朝一日能明白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心意,能为了他留在人间,再不会回那冷冰冰的天庭。

这是他的夙愿。

存在于心中至少已经十年的夙愿。

慕与归想着,眉眼间的羞怒之气,已然全部消失不见。

但听着他之前的喊声,他对面早就长大了还生了孩子的大仙女皱了皱眉:“干什么?叫这么大声,会吓着喻儿的。”

楚喻立时“嘤嘤嘤”的假哭两声,然后幸灾乐祸的看着慕与归。

果见慕与归直接就蔫掉了,有些垂头丧气:“算了,没什么,我就喊喊你。”

楚云裳立时冷哼一声:“好好吃你的饭,大晚上的,发什么羊癫疯,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给你治病。”

慕与归闻言乖乖吃饭,果然不再发疯了。

许是因为三番两次的在楚云裳这里碰软钉子,这顿饭慕与归吃得很快。不过一刻钟,他就说自己吃饱了,然后极潇洒的一抹嘴就走。

楚云裳看着他的背影冷哼:“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堂堂小宣王居然跟个神经病似的,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

听见这句话,正走得十分潇洒的慕与归立时踉跄了一下。

他回头幽怨的看了他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女神一眼,然后揣着一颗受伤的玻璃心走了。

边走还边严肃的思考,为什么他的小仙女、他的女神长大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小时候软萌软萌的,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哪像现在,要多毒舌就有多毒舌,半点软绵绵的话都不会和他讲。

莫非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外加一孕傻三年?

心真的好痛,有点被伤到了。

慕与归捂着胸口走了。

竹马就这样被青梅几句话打败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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