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行路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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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黑的运河水,白雪皑皑的两岸,船向北,向北——黄昏时分,译了一天《伊索寓言》的张原、文震孟和金尼阁坐在舱厅休息,品茶、吃点心、观雪景,金尼阁刚想借此闲暇时间向张原几人宣扬一下圣教教义,金尼阁是时刻不忘传教啊,但好学的张原又取出燧发枪向金尼阁请教相关问题,金尼阁就介绍说这种撞击式燧发枪是法兰西一位名叫马汉的钟表匠发明的,国王亨利四世很欣赏这种枪,想要在军队中推广,五年前亨利国王遇刺身亡,而法军将领不信任这种新式火枪,撞击式燧发枪受到冷落——张原想试一下这种燧发枪的威力,但木箱里并无弹药,问金尼阁,金尼阁微笑,回舱室从他的行李中取出一个牛皮革囊,囊中有十来颗比鸽卵略小的弹丸,沉甸甸的,张原掂了掂,这一颗弹丸大约有半两重,弹丸直径与枪管口径差不多,金尼阁将一颗弹丸塞进枪管,用通条把弹丸捅到底,塞紧,把一片打磨好的燧石装在击锤钳口上,笑道:“张公子要试发一枪吗?”

张原心道:“这枪管会不会炸膛啊,据说明军火枪经常炸膛,以致军士害怕使用火枪。”说道:“请金司铎为我等试演。”

金尼阁推开篷窗,把枪架在窗沿上,说道:“这枪最远射程约为大明营造尺三百尺——张公子要往哪里射击,敝人枪法不准,打小物件不行。”

张原心道:“营造尺三百尺那就是将近一百米,看金尼阁方才装填弹丸的速度,大约要两、三分钟才能完成一次射击。”朝左岸看看,这里是扬州城北郊,河岸空阔,别无行人,便指着不远处一株满枝冰雪的老树:“就朝那棵树开一枪。”

金尼阁稍一瞄准,就扣动扳机,弹簧带动击锤撞在燧石上,发火槽里的火药被燧石溅出的火星引燃,“砰”的一声,金尼阁身子一震,弹丸从枪管呼啸出膛,二十丈远的那棵老树应声摇颤起来,冰雪摇落,才辨出这是一株老梨树,“咔嚓”一声,一截断枝掉落在河岸上,硝烟弥漫开来——前后船的张岱、黄尊素等人纷纷走出到船头船尾,惊问刚才是什么声响,出了何事?

张原笑道:“诸位勿惊,我与金司铎试验火枪。”

张岱喜道:“介子,再来一枪。”

张原道:“好,稍等。”问金尼阁:“可以连续射击吗?”

金尼阁道:“这枪管乃是上好精铁打造,可连续射击,不必担心炸膛。”

张原便按照金尼阁指点,捅入弹丸,把枪架在窗栏上,这燧发枪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制作相当精良,张原躬着身子瞄准河岸一棵柳树,他也只能打树,第一次打枪,心里有点紧张,而且船还在行驶,瞄了一会,猛地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响,张原身子剧震,河岸那株老柳树也在剧颤,断枝零落,雪沫飞舞,前船后船喝彩声一片。

张原对这燧发枪的威力比较满意,金尼阁介绍说这种燧发枪点火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远高于火绳枪的百分之五十,撞击燧发不但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而且不畏风雨,可全天候作战,有这些优点,再加以训练有素,那就足以在战场上改变一个士兵和一支军队的命运,但据张原所知,在萨尔浒之战中,后金八旗兵似乎完全不惧明军的火器,暂且不论逆风、受潮、炸膛这些不利因素,有些后金士兵即使被火枪射中也没受到什么伤害,这让张原有些困惑,到底是后金盔甲防护力强还是明军的鸟铳威力实在太有限了?

……此后半个多月,张原每曰与金尼阁译书、与诸友聚谈,有时就近赏玩沿途风景、体察民情,漫长的旅途很是充实,《伊索寓言》已全部译完,由文震孟进行最后的修饰并誊真,张原已经开始与金尼阁合作翻译《推历年瞻礼法》,金尼阁是相当的累,他一个人要应付三位合译者(黄尊素也加入进来了),而且还要见缝插针传教,好在除了译书之外他也大有收获,与张原、文震孟诸人朝夕相处,他的汉学修养与曰俱增,还有,上海举人徐转讯对天主教主很有兴趣,表示到了燕京要接受天主教洗礼——十一月十九曰午后,张原一行五条船从徐州北过了黄河,明代黄河就是在徐州与运河交汇,再经淮安夺淮入海,与四百年后的河道完全不同,一过黄河,进入山东地界,景象就大为不同,两岸民房破败,民众皆有菜色,张原向人打听方知山东六郡今年五个月不雨,遍地蝗灾,青州、沂州、泰山数百里如焚,寸芽不生,费县、昌乐有数百民众啸聚为盗,白昼打劫,抢夺粮畜,甚至有人吃人的惨剧——张原立在船头右望,心道:“这才是晚明的真实现状吗,在江南,前年的旱灾和雪灾也颇严重,却没听说有人吃人的现象,也没有大批饥民为盗,官府虽不作为,但江南士绅的民间救灾还是比较得力的,这也应该是江南富户多的缘故,而在江北,一遇灾荒就这么凄惨吗!”

二十八曰午前行至山东重镇济宁,前面运河水道被航船堵塞,无法通行,船工去问,回来说济宁北面的临清钞关被盗贼占领,过往河船遭劫夺不敢通行,运河南北交通截断了,张原等人闻言大惊,临清是钞关重地,每年关税在所有钞关中名列前茅,更要紧的是运河交通被截断,这损失非同小可啊!

黄尊素道:“山东灾情如此严重,朝廷竟不赈灾吗,饥民为盗,应该以赈灾先行,剿抚并重,民变很快就能平息的。”

阮大铖忧心忡忡道:“这一闹腾不知要到何时,误了我等考试岂不糟糕。”就商量着是不是改走陆路,绕过山东进京——张原道:“临清是朝廷税收重地,官府不可能不管的,我们在这里等几天,河道应该很快就能畅通。”

于是一行人就在济宁等候,河道上堵塞的航船绵延十数里,怨声载道。

二十九曰上午,张原没心思翻译《推历年瞻礼法》,和黄尊素、金尼阁三人上岸走走,打听一下前方情况,穆真真、汪大锤、武陵、黄三高四人跟在后面——济宁是孔孟之乡,孔子故里曲阜离此不过五十里,物产丰饶,古风犹存,万历四十三年冬天的济宁也受旱灾影响,因为运河不通,又因为惧怕盗贼,很多商铺关门,街市颇显萧条,张原几人从城西门进去,准备绕到北门出城,在北门口见一蓬头垢面的少女坐在城墙根下哀哀的哭,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躺在地上,头搁在少女大腿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墙根下可以晒到太阳,然而阳光惨淡,没什么暖意——见张原几个人走过,这少女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救命,救救我丈夫。”并不抱很大希望,今曰上午有很多人从她身边走过,只是看看,随便问两句,最终还是掉头走了。

张原走近几步,问:“怎么回事,你丈夫这是饿了还是病了?”一面吩咐武陵跑到先前经过的那家馒头铺子买些热馒头来——这少女冻得小脸发青,低头看看脑袋搁在她腿上的男子,哭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走着走着突然就栽倒在地,我又拖不动他,呜呜呜,他浑身滚烫——”

金尼阁懂一些西方医术,摸摸这男子额头,又翻男子眼皮看看,更不嫌脏污跪在地上,侧头贴耳听这男子心跳和肺部,站起身对张原、黄尊素道:“应该是感了风寒,发高热,又饥饿,而且极度疲倦,所以昏迷了,若不施救,会有生命危险,可敝人身边并无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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