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斜阳留碧草(1 / 2)
一只雏燕倏忽飞过,落在承明殿的飞檐上。殿前梧桐正是枝繁叶茂时,陛下立于桐荫下,晚来新浴后,她更换了烟纹碧霞纱衣,手里缓缓摇着一把素绢团扇,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团扇的乌木手柄上,更衬得素手宛若白脂凝酥。
她正抬首蹙眉看着叶子缝隙间一缕残阳斜照,我走近她,她侧首冲我嫣然一笑,“你可来了。”
她说着牵起我的手,将我拉入殿内,指着窗棂下早已设好的棋局,说道,“这会儿怪困的,刚好你陪我下棋解闷罢。”
我对她一笑,行至几案前点燃了一支水沉香置于香笼中,再坐回窗下,与她好整以暇地对视。
她执起黑子,笑道,“既然是对弈,咱们得说个奖赏,如何?”
我知她必有事要差遣我来办,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便微笑应她,“会试已过,陛下应该没有文章令元承做了罢?”说着我四下看去,目光随即被榻上一小摞她尚未批阅完的奏疏吸引,当即便明白过来。
她亦看向那里,果然提出一个令我无语的要求,“若是我赢了,你就得替我把剩下的奏疏批完。若是你赢了,哎呀,反正你也赢不了我,也就不用再想彩头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陛下就那么自信?安知臣还会似当年那般输得一败涂地?”
她蹙眉,嗔道,“又说臣,你这毛病也太难改了些。”
我无声的示意她看周围,满满一殿的内侍宫女,这么多人该不算是私下罢,我们原说好的是在无人时才以你我相称。
她无奈的撇嘴,没再说什么,半晌想起刚才的话,又斗志昂扬起来,“就这么定了罢,你输了便去把奏疏拿回去批完。”
我摆首,沉默着不给她任何应和。她再接再厉的说道,“你就这么怕输么?刚才可还好意思说大话的。好歹先跟我下了这盘棋再说,兴许是你赢了呢?”她不等我答应,当即先落了一子在棋盘上。
“好,那就算臣让陛下一子罢。”我含笑落下一子,开始全力应对她。
时隔多年,再度与她对弈,我却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意心软之人了。不多时,我便已布好阵局令她渐生逼仄之感,她微有些诧异的抬眼凝视我,终于开始忍不住想要搅乱我的心绪,“你就那么不愿沾染朝政么?如今一发的不过问一点儿,何苦呢?我不说,旁人自然也不知道。你那好学问好韬略白浪费着也是可惜,就当暗地里为国效力,为君效劳不好么?”
我只沉默不回答她,凝神继续落棋。她不甘心的继续说,“你若是能做的那么彻底也罢了,偏又不能。你不肯帮我,怎么倒去帮蕴宪代笔写他师傅布置的功课?别当我不知道。”
我看着棋盘,从容答她,“也算不得代笔,臣不过是帮殿下改几个字。”之后顺势将这个话题扯远,“陛下看过太子做的,以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为题目的文章了么?臣觉得即能得古文义法,内中又有精透妙语,亦能切实指陈。”
“看过了,他年纪不大,倒是一副中庸中立的做派,做个守成的君主也还罢了。”她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一晒,“中立不好么?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字。陛下何必瞧不上中庸呢?”
“我偏不愿意如此。人生若事事都讲求中和,那该多无趣。帝王之道?”她目光在我脸上徘徊,轻嗤道,“所谓帝王之道,还有不能表现出喜欢某个人呢。我如今可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我心绪微动,手下一颤,将一颗本该下到棋眼上的子落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她连连抚掌娇笑,神情大为得意。我遂凝神守心,以防她继续扰乱。半柱香过后,她便再度显露颓势。
我见她大势已去,索性放松观望,且看她如何落子。她咬着嘴唇深深蹙眉,不解的问,“怎么你如今下得这般好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陛下愿意认输了么?”我笑问。
她犹自盯着棋盘,半晌忽道,“有风声,外头可是要落雨了?一会儿咱们可以去看太液池的雨中芙蕖了。”
我下意识的向外看去,只是天色开始转暗而已并无异状,瞬间也便明白过来,再回顾棋盘,见形势果然已起了变化,原来她趁我看向窗外之际,偷偷挪动了我的棋子。
我暗自好笑,亦不动声色将那枚棋子放回原位,含笑道,“陛下真的不愿意勤政了呢,从前可不会让臣代为批阅奏疏。如果臣批的不对,陛下日后怎么和臣工们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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