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天子微行(3)(1 / 2)
第21节 天子微行(3)
皇帝出了两栋相连的四合院,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站下来,呆呆的发愣,惊羽也不敢问,在一边守候着。
片刻之后,又有脚步声响起,人影闪现,是载滪跟上来了,“不用行礼了。”做父亲的先一步拦住儿子的动作,让他少年昂扬如同一支标枪般的身子站在自己面前,“唔,可和长丰请过假了吗?”
“请过了,儿子说,出去方便一下,就出来了。”
“前有男女跳墙欢欣会,今有阿哥尿遁拜老父。传扬出去,可未必很好听啊?”
“儿子拜的,是我大清圣主,比诸阴阳儿女之私,败坏天地纲常,却又不知道强上千百万倍了。”
皇帝展颜一笑,似乎为儿子敏达的奏对很满意似的,“你在户部几近一月,阎敬铭总也和朕说起你的表现,阿玛很高兴啊。在这样的地方呆三天,比你在上书房念上一个月的圣人之言,都要来得更加有教益呢。”他说,“这个长丰嘛,朕看他言语粗鲁归粗鲁,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便如同最后吧,阿玛和他相谈良久,托请他带阿玛进屋一游——你知道吗?若是他答应下来,朕立刻就要传杜翰等人到前,免了户部各堂的官职!这样的重地, 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居然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履步入内?把朝廷的法典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载滪心中暗自为长丰高兴,一时把持得住,日后不知道要为自己换来如何的富贵哩?同时又觉得,皇帝的这份帝王心术,实在是运用到了极致。只听他继续说道,“如今嘛,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他能给择善固执,不为一己之私所动?”皇帝慢慢的点头,随即低头望着载滪,“不过,他是他,你是你。日后在户部任职,还要小心从事,不可给人知道,你是朕的儿子,明白吗?”
“是,皇阿玛圣训在耳,儿子谨记不悖。”
“就这样,你回去吧,朕也得走了。”
载滪就着凌乱的土地跪下去,给皇帝的背影磕了个头,直到看不见了,才站起来,转身踱了进去。
皇帝出了福建、陕西二司所在的月亮门洞,户部的院子中,只见肃顺正在和杜翰说话,很显然是不敢进去打扰,眼见皇帝出来,户部各堂纷纷跪倒,“臣等,恭迎圣驾!”
“嗯。”皇帝和长丰交谈,获益良多,再听杜翰等人说什么天纵圣明的话,从心里腻歪,也不往里挪动步子,只在院中驻足,“朕今天政务闲暇,到部中来走一走, 看一看。所得颇丰啊。今儿不提,日后另外有旨。”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怎么叫所得颇丰?‘丰’在何处?还日后有旨?不知道是福是祸呢?也不敢多问,各自拥到门口,跪送圣驾。
皇帝走出户部大门,远近的吏部、吏部、工部的堂官大约都听见了消息,各自带着属员迎了出来,跪得满大街都是,口中颂圣之声不绝,乱得什么似的,“肃顺,看你做的好差事!”
肃顺也没想到皇帝出宫游逛的消息会走露得这么快,急得头上冒汗,又不敢驱赶,只好在前面亲自执着马鞭,命御前侍卫分开道路,容马车经过。“皇上,您小心一点!”
听后面声音不对,肃顺忙又转了过来,皇帝已经双脚落地,站到刑部的大门外,“皇上?您这是?”
“走,到里面去看看。”
“哎,喳!”肃顺答应着,在前引路,郑敦谨、额勒和布等刑部六堂在左近相陪,身边有苏拉、太监快步不时经过,赶在前面进去整理堂上,“哦,”皇帝又一次站住脚步,回身说道,“去,传大理寺和都察院,到刑部来,朕要见一见我大清三法司上下。”
“喳。”
有人领旨办差,不用多提,皇帝安步当车的在前面踱着步子,郑敦谨和额勒和布分别在他左右,为他指指点点,“这里,朕听人说,每年梅雨季节,最称辛苦的,是不是?水淹三法司嘛,是吧?”
皇帝可以开玩笑,别人是万万不能、也不敢的,“皇上说的是。水淹三法司,缘自有二。其一,刑部等处,地势最低,每年天降雨水,排之不去,便成积潭,这可称之为天灾。”
“有天灾,这么说来,一定是有**了?”
“有的。”额勒和布说道,“刑部所关,最碍民情。兼且是死生之事,不可不处处留心,事事注意。上下原属,不可不分外谨凛。否则,只怕天灾未至,**已经临门了。”
“嗯,嗯。”额勒和布这番话,非常对皇帝的脾气,闻言赞许的点点头,“皇上,前面就是刑部大堂了,那里自古以来就有一股肃杀之气,奴才想,非真龙宜乎落足,不如请皇上到白云亭,与列位大人议政吧?”
“也好,就到白云亭。”
君臣几个进亭子落座,额勒和布、郑敦谨、林拱枢、朱光第等人第二次行礼,皇帝不等他们跪下去,便出言拦住了,“都坐,都坐吧,今儿个朕来到刑部,也是心血来潮,正好抓这么一个机会,我等君臣说几句话的。”
说话间,沈淮、翁心存、崇实等三法司的正副堂官纷纷来到,由肃顺引领着,进到亭子中,跪倒行礼,“都起来,坐吧。朕这个恶客不请自来,倒让你们也不得闲了。”
“皇上这话,请恕奴才大胆,说一句不知尊卑的话。皇上为恶客,从来只有一次,便是当年在军机处值庐中,简拔二员。从那之后,六部之中,哪一个不是做守株待兔之盼,期望着再有这样一次转运汉偏遇九龙渊的佳话?这一次皇上以恶客自况,可是又看中三法司中哪一个了?”
皇帝给崇实的话逗得扑哧一笑,“你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吧?居然还是这样顽皮?”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长存一颗童心而已。”
说笑几句,皇帝游目四望,“今天军机处叫大起的时候,朕对赵光说,要想有政治的清明,首先要有的就是司法的公正。所以这一次拨冗到刑部来,就是想和你们这些大清的刑名之学的专才,议一议此事。今儿个我们言者无罪。朕想,不管大家说什么,都是为使我大清福祚绵长,绪统不绝嘛,嗯?”
众人各自左右看看,既然皇帝说,要议一议此事,那潜台词就是,如今所行的刑名之法,尚有未臻圆满处喽?但不圆满的地方,又在哪里呢?“朱光第,”皇帝等了一会儿,见无人答声,只好点将了,“你在风尘多年,一直是管着刑名案子的,若论及实际,以你的经验最称丰富,你先说。”
“是。”朱光第是咸丰十六年的年中,给皇帝一纸朱喻,调京内用的,一进京就坐上从二品的刑部左侍郎高位,可称位高而权重。但在京中为官,和在省内不同,往来种种关系,上下厘清,就要他费尽了脑筋。朱光第本人性不及此,最后没有办法,托人走通了肃顺的门路,和他换帖做了兄弟,才能从这种迎请琐碎事务中脱身出来。
听皇帝叫到自己,避无可避,“臣以为,皇上仁厚之君,阅遍青史,也难以寻觅。尤其是自咸丰十二年,御驾北狩热河,皇上和大臣临幸普宁寺,在大雄宝殿所言,并立为成法,推行而下的,永远废除株连恶法的上谕,实在是臣自幼束发开蒙,经由先师教化以来,平生唯一仅见,臣捧读之下,涕泪不可抑止的一份上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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