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代大侠(1 / 2)
打听到纯阳宫能治卡卢比的眼睛,林霜降在绿洲休整了半月,待卡卢比并不很惧怕日光后,便打算起行往中原去。
说来也是有趣,她还滞留在秦代时常年待在秦国咸阳城内,后来公孙衍大破河西、张仪来秦,她便跟着张仪四处奔走游说,方能一观中|华大地。可如今来到几百年后的盛唐,却是出自西域,一来二去,竟是从未细细打量过这变化极大的中原风光。
因而她在准备行囊的时候便不得不多了些许兴致勃勃,甚至耗费数日时间,亲手打造了一匹马车。卡卢比不知道林霜降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使得这马车在行走时会发出叮咚似泉水流动的声响。而林霜降则是拍着满手的木屑笑嘻嘻道:“这样你在路上就不至于太无聊啦,我能看看路边景观,你也能听一听这由山石风声构成的曲子,我们两厢得宜!”
说着她还眯了眯眼,一脸自得:“我们墨家子弟就是这么酷炫啦,你不用太感动。”
卡卢比没有听明白全部意思,几下猜测后也对林霜降孩子气的举动觉得失笑。他想了想族内因缺乏战斗力而一直处于附庸状态的女性,又对比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林霜降,一时间也不知改如何反应才是正确。
林霜降却不知卡卢比的迟疑纠结,她炫耀完了自己脱离时代的技术,转头就去屋内搬行李去了。
她刚刚转身,一只体温略低的手抚上了她的脑袋,试探性地轻轻揉了揉。
林霜降一愣,抬起头来便看见卡卢比带着笑意的眉眼。他的眉眼有些像令狐伤,皆是典型西域人的相貌,五官深邃立体,眸色浅淡。然而他的皮肤要比令狐伤更加白,这种苍白使得他的微笑显得有些虚幻,配上他俊美的面容,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林霜降受到冲击的,不是卡卢比的微笑,而是这微笑后无尽的包容与宠溺。由于语言不通,卡卢比大抵是不清楚这马车到底有何作用,只是单纯因为林霜降得意,所以他便觉得这辆马车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想清楚后,林霜降忍不住伸手将卡卢比的手掌从自己的脑袋挪下,眨了眨眼,扑哧笑了。
林霜降道:“我去收拾行李,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卡卢比并不明白林霜降因何而笑,只是见她笑了,便也觉得自己先前模仿绿洲中人的举动没有错,正犹疑着是否更大胆些抱一抱林霜降,简单梳了条辫子的少女却已经想起什么,自他臂弯可及处跑开,欢快道:“公孙衍教过我埙,我记得卖杂货的普吉大叔手里有,我去买一只,在路上也可以吹给你听!”
卡卢比伸出的指尖只来得及触及少女漆黑的辫尾,触感是如同部落里嘀嗒漏下的生命之泉般冰凉柔滑。少女已经跑远,卡卢比闭着眼,指尖微动,他缓缓抬起手,极轻地置于唇边亲吻,微微笑了。
部落里与部落外着实像是两个世界。部落内是黑夜里的挣扎杀戮,部落外是阳光灿烂的奇妙世界。压抑,生存,诬陷与逼迫——这些东西使得他不得不离开生养他的土地,来到地面之上。
可地面之上的光却远没有他赐予地下星点希望时温暖慈爱,地面上的太阳是恶鬼,是死亡,是真正暴躁的恶魔!族内的驱逐逼迫卡卢比不得不迎着死亡而上,处置叛神者的惩罚他承担不起,也不能承担!因为他从未背弃过指引跋汗前行的光之神,他从未背弃过自己的信仰!
正午的太阳刺瞎了他双眼,似乎也讥笑着、认定他背叛了神明。高温、炽热、能灼烧一切的沙漠之怒——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阳光下,悲愤怨尤地诅咒着这个不明是非的世界!可太阳终究没有抛弃他曽赐予恩惠的跋汗族人,他派来了使者,拯救了一切。
卡卢比如此深信,林霜降就是光之神并未抛弃他的证明。
他甚至偏执地坚信,林霜降就是他信仰坚定的证据,就是他的信仰。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底那头因背叛而滋生出的可怕猛兽沉眠,使得他不至于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
他甚至都不愿提起被全族驱逐的事。光明之神的使者合该就是像林霜降这样,拥有动听似水的嗓音,温暖的笑声,快乐的情绪。所有的烦恼与不幸,都该被驱除。
林霜降买了埙,在卡卢比身前晃了晃,带着上了马车后,也不知她是做了什么手脚。马车外并无人驾驶,那匹拉车的枣红色骏马却是径自往着正确的方向而去。
那只有陶土捏成的简易乐器,握在少女白皙的手心看起来有些过于丑陋老旧了。然而林霜降来到大唐数载,虽在西域所能接触得乐器也少得可怜,如今能重新握起自己熟悉的乐器便十分高兴,更别提半点嫌弃了。
她将有些粗糙的埙塞进了卡卢比的手里,手把手教会他这种乐器是埙后,便在空旷无人的戈壁里,随着马车前行时发出的叮咚声,吹响了公孙衍曾坐在咸阳城墙上吹过的那首曲子。
那是公孙衍为秦夺回河西、声望最高之时,也正是张仪来秦之时。公孙衍在城墙上吹完了这首曲子,第二天便离秦了。自此一别,他与张仪两人,或者说与秦,一纵一横,互为劲敌。
后芈八子嫁秦,作为嬴霜的林霜降同芈八子学了许多曲子,而她唯一学会的,却是公孙衍离秦时吹响的悲凉战歌。
当埙吹出第一个音,卡卢比就敏锐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随着乐曲的音调与林霜降的内力产生了微妙的共鸣,恍惚中,似乎连炽热的空气也冷凝了起来,只闻激昂战鼓于耳边咋响!细一听,却又是呜呜咽着军士百战死,血洗家国泪。
卡卢比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音符中传达的深切悲凉。
埙声呜咽,因为陈旧,甚至有些走音。林霜降吹的认真,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吹得这首曲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却原封不动地、将她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不忿与撼天之志给奏了出来。
卡卢比越听越想起被逐地那段黑暗时光,一时间觉得奏曲人就是自己,将情感完完整整都用这笛子,宣泄了出去。曲调渐弱,他忽觉脸颊一湿,伸手抚去,竟是惊愕的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留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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