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墓志铭(1 / 2)
章炳麟
君讳兴,字克强,初以诸生肄业两湖书院,虽善文艺,而自有大度,非政书方略弗道。直清政衰,言改革者蜂起,君独默然,阴求士人有兵事志略者,亦下交山泽宗帅。欲与计事。久之无所得,游学日本,为师范生。是时,清已丧师,窜西安归矣。而露西亚争东三省益亟,乃纠同学为义勇队,阴习兵法。君独善技击,发铳,随手左右无不穿者,诸生益归君。岁余,复归湖南,得宗帅马福益所将万余人,为画策自湘潭袭长沙。谋泄,君自长沙间关走上海。与清泰兴知县龙璋、同县章士钊、长沙杨毓麟,谋再起,不果。闻香山孙公在日本,复从之游。孙公所部多海滨豪雄,已尝袭番禺,攻惠州,兵解,益与日本诸游学生交。而山阴蔡元培以文儒教于上海,丹徒赵声在军有威信,皆阴部署革命事。君乃与孙公计,集海内外诸志士,为中国同盟会。游学生先后署名者二千余人,内设五部于国中,而以日本东京为枢。始孙公善经画,与学士剑客游,皆乐易,得其欢心,然不能获军吏。至是,东游诸士官皆来会。君尤善抚循,士官人人乐为用,海内始盛称同盟会,以著名籍为荣矣。
君既任改革,复以孙公南抵马来半岛,内走暹、越,南与侨居商人谋军储。商人故多知孙公,闻君言益奋,故馈饷得无乏。凡与同志破黑冈,攻钦州,拔镇南关,下河口,累战皆捷。然兵少,旋悉弃去,往来飘忽,清大吏甚苦之。清宣统初,袁世凯废,张之洞、孙家鼐相继死,所任皆宗室儿童,佻易受赇,朝政日污,吏民皆发愤欲覆清廷。时君所结士官,已稍归国得兵符,或至统制,然散处未有以合也。君以偏方小捷,不足制清廷死命,而军吏猝不可和会,乃思出奇计震动之。与赵声谋,欲集同志奇才百余人,径袭广州,杀清总督张鸣歧,因据会城,号召郡县。谋稍露,侯官人林时塽促君突进,君自香港率百余人渡海,持拳铳,直诣总督府,逾短垣,至斋中,索鸣歧不得。门外爆弹以百数,坏前闼,欲逼堂皇,卫兵出格斗。我师败,君亦伤堕指,复前至辕门,以积尸中褫卫兵军衣被以走。时死者七十二人,余稍稍散归。返至香港,君愤甚,欲自刭,同志止之,然自是清吏褫气,闻同盟会名,辄股栗,吴、楚间志士,益发舒矣。
节选自卞孝萱、唐文权编:《辛亥人物碑传集》,团结出版社1991版。原名“勋一位前陆军部总长黄君墓志铭”。章炳麟(1869-1936),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近代学者。
诸生:明清两代称已入学的生员。
露西亚:俄国。
铳(chong):一种火器。
游学生:留学生。
丹徒:县名,在江苏省西南部。
暹(xian):暹罗,泰国的旧称。
佻易受赇(qiu):偷偷接受贿赂。
后五月,武昌兵起,清起袁世凯,以锐师攻夏口。君自香港归,至上海,以银十万版授同志陈其美等,令图下江。而身自诣武昌,到三日,夏口陷。都督黎公,授君总司令,令守汉阳。当是时,武昌兵少,士气熸,自君至,人心始振。会湖南遣军来援,学童裨贩皆赴师。君每战辄以身冲锋,有不前,即跪稽颡导之。由是士卒感奋,人自为战。既以汉阳蔽遮大江,下江、两广、西南诸部,皆相次反正。清大将冯国璋,奔命击汉阳。汉阳士素不部勒,国璋所将皆选兵,多机关铳,势不敌,月余遂陷。初武昌诸枭将,本同盟会支别也,而名号徽识颇异,皆自谓国勋。君至,陵诸将出其上,诸将不胜忿,特以事亟相推耳。及败,黎公独保任君,讽就江苏乞援,遂行。会苏浙联军攻拔江宁,北廷大悚,与武昌罢兵,南北之势始成矣。
民国元年冬一月,临时大总统孙公就职南京,以君为陆军总长。君素知袁世凯畔换,壹意北伐,然与武昌相失,不能得形势,士论亦汲汲欲仆清廷,与世凯讲解。师次徐州,清亡,南京政府亦解,以君留守。南京制兵及仓猝募选者几十二万,世凯知饷不给,故扼之。数月,留守府亦解。南北既一,政人皆争言文治。同盟会议员在都者,以农林总长宋教仁为魁。教仁睹袁氏兵盛,不可与争锋,欲因议会多算以扰之。世凯亦欲树威,使民党厌伏。八月,杀张振武于京师。振武者,武昌首义人也。既死,民党皆震慄。君自上海北谒世凯,归至夏口,见武昌诸将,流涕言。“兄弟寻衅,使独夫得志,自今宜相容忍。”皆啮指愿寻盟,为谗人所尼,盟不就。
闼(ta):小门。
褫(chi):剥去衣服。
褫气:丧魂落魄。
熸(jian):火熄灭,指丧失斗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