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与牺牲(1 / 2)
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智慧生命。
无生命的东西种类繁多,却都有个共同特点,统统趋向于无序、混乱,以达到能量最低的低势能状态。黑白芝麻撒在地上总会混杂,散乱的火柴不会自动拼成字母。
生物与之正相反,它们总在追求更高能量、更不稳定。蚂蚁的队伍、蜜蜂的等级,看上去很难维持的事情,生物却孜孜不倦地追求。衣物终归要变乱、楼房总是趋向于倒塌,可人们就爱把所有东西弄得整整齐齐的。
当某种东西逆着能量趋向、追求高位,那便一定是生物。
生物的本能就是抗拒无序的低能量状态,最低状态莫过于死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终归要死的人,还是会害怕死亡。
百日鬼,似乎也在害怕。
它早就不是一般的战斗机了,而是建立在云信息基础上、以七个人的逻辑为判断的智能系统。也许百日鬼并不是某种人们设想的高智能机器人、懂得端茶取报纸,但它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自己决不能死。一股不安而躁动的电流在百日鬼的系统线路中游走。火控系统想要锁定附近的所有目标,计算出每一个人的运动轨迹;信息支援部分甚至在利用自身的网络接入、根据雷达搜索到的目标信息彻查每一个飞行员的个人信息,情报处理与筛查系统利用这些信息判断附近的高威胁目标实施优先攻击。这是极为巨大的运算量,而雷达的跟踪目标数有限制,只能同时锁定32个目标。这头鬼兽便以极快的频率,增加目标、删掉被确认的低威胁目标。但这种混乱的处理方式只会造成运算量大增。
百日鬼的暴躁情绪通过脑机交换器,传到了蒙击的意识里,他感觉到了百日鬼的不安。他的坐骑此时高度紧张,绝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一步。百日鬼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当它不能防住所有人,便会杀了全部。蒙击就像往常一样,轻而急促地抚拭着、让这头凶兽安静下来。往常的他会习惯性地将握着操纵杆的右手放松,这便能终止武器火控系统工作,接着像抚摸爱马般在仪表盘上拂过,检查各项开关位置。这不是童话或拟人,任何躁动的电传操纵飞机都可以用这种方式让它们安静下来。现代战斗机以灵活敏捷著称,动作狂野,像是一匹未驯的野马。有时这匹烈马会情绪暴躁、失控,剧烈抬头上仰机身,就和野马是一样的。驾驶员面对这种情况有可能处理不当、强行压低野马高扬的头颅。机载计算机便会接收到快速下倾趋势,接下来便指示飞机继续仰头。这些电传飞机都会害怕,低头意味着俯冲坠落,坠落意味着死。驾驶员和失控飞机会反复循环放大这个动作,如此情况被称作驾驶员受迫振动,极其危险。YF-22猛禽和JAS39鹰狮战斗机在原型机试飞时都曾由于驾驶员受迫振动而失事坠毁。
一旦飞机濒临失控,最好的办法是放杆、顺其自然,电传飞机会自动趋稳。蒙击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对待它需要像对待自己的战马,人马合一才是完美的战骑。
不过,此时胯下骑乘的是百日鬼,一头以杀戮为本能的魔物凶兽,它未必认为冷静是个好选择;相反,狂躁的情绪能让百日鬼的战斗力大增。仅靠普通的放杆和状态检查远远不够安抚百日鬼,此时的蒙击正在通过人机互动系统、用自己的心接触、让这头恶兽理解自己的心意。
百日鬼的综合控制慢慢趋于稳定了,视场逐渐放大,将整个空域囊括进来。似乎那颗莹绿色眼球的瞳孔也张开了一些。
空中飘着血与肢体碎屑,汇成了血红色的天河。无数亡魂从云中陨落、破灭。
百日鬼看着这一切。它想要了解人类,它曾经认为死亡才是让人类暴露出真我的最好形式。如今,它再一次面对着集体死亡仪式,可智能系统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百日鬼正在改写着连自己都不懂的奇怪代码。
与其说蒙击会变成百日鬼,不如说这恶鬼正在变成蒙击。
它也冷静下来,关掉加力燃烧,放下襟翼,机身如静止般悬于高空。
命令一台机器实施杀戮很简单,可让它们去理解生命与牺牲,那是不可思议的。
低沉的轰隆声不绝于耳,阵阵长鸣。瓦利尔斯无人机群已经全面占得优势,砍瓜切菜般消灭着北军战斗机,这场杀戮该停止了。北军也好、南方军事集团公司也罢,他们都陷在无尽的痛苦与恐惧之中,不知道该如何解脱。
阿诺德的疯狂吼叫还在持续:“快杀了蒙击!谁杀了蒙击谁就能活!”
蒙击与阿诺德不同,他觉得:让那些人杀了自己,世界就能活。只要自己死了,便不会有完美的百日鬼兵器,不再能毁灭世界。人们也不必再惧怕百日鬼了,他们终于第一次杀死了百日鬼。消灭百日鬼、让世界恢复原样,这不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生与牺牲,百日鬼能否理解这些,没人能知道。
但它不再躁动,渐渐爬升到更高的位置,以更广大的视野俯瞰世间。也许它明白了什么,至少百日鬼已经停止了攻击计划。它在蒙击的头盔显示器上勾勒出了所有飞机的运动轨迹和速度方向,衍射式显示屏上,整个空域的飞机就像是大洋中畅游的鱼群,其中掠食者和被食者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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