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琴弦已断无人再听(2 / 2)
我微微一愣,黛眉依旧娓娓道,“皇后言及如今在宫中的妃嫔年龄渐长,不若选些年轻懂事的人,身心康健,利于为皇家诞育皇嗣。”
我稍稍吃惊,然后很亦明白了皇后的用心。手心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侵入了自己的肺腑,透出沉沉凉意。
越是年轻越是养在闺中的女孩,越是没有机心啊。纵然得尽君王的疼爱与怜惜,又如何能与一个久居深宫的掌权妇人的心智相抗衡呢,终究也只能在她股掌之中做困兽之斗啊。
而且出身中等仕宦,自然没有千金门第养育出来的那种气度和见识,也就会少有身登显贵位份的机会。至于皇嗣,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
而低微门楣出来的如安玉娆这样谨小慎微又心计深藏的女子,皇后也断断不容许再出现第二个了吧。
所以年轻而门楣普通的女入宫是合她心意的啊。
而莫千尘,只要美丽,只要温柔的女子,他都是不会排斥的。
所以黛眉的话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想,“陛下很喜欢今次入宫的小主们,虽然位份还都不高,多在常在、美人之位,也不知终能得高位的究竟是谁,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只是这些小主们倒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呢。”
平分秋色啊,也便是人人他都喜欢,人人不分伯仲。
也是,他周旋于温柔乡中左拥右抱,享受女子的温柔。而我呢,画堂深锁垂杨院,雨打梨花深闭门,独自裹在缁衣梵音中,消受我该消受的冷清。各在天涯,各不相干。
雪花纷纷飞散,恍若暮春时节,独自倚在庭院之中的美人靠上,见雪白的柳絮静静飞过,东风卷得均匀,点点绒白,如乱花穿庭,似下着一场轻软的茫茫大雪。却是这样暖和的时节,春衫透薄,偶尔抬眼,如卷起半帘香雾,人也慵懒随意了。
而到如今,雪花零散似暮春飞絮漫天,却是这样清寒,似韶华白头,叫人满心凄凉。
低缓的言语在我口中缓缓而出,“只要我所求的人都平安康健,其余的人与事,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我把一月来所抄写的佛经都交与芳若,下了逐客令,“大雪难行,恐耽误了回宫的时间,姑姑请回吧。”
黛眉丝毫不以为忤,只宁和微笑道,“奴婢早些回去也好,自那次卫将军为娘子的事向陛下求情遭了训斥,陛下已令他在十月末时去上京旧都散心思过,无诏不得回京……”
我心头一惊,卫将军与我交情尚浅,他又是何苦呢,旋即道,“卫将军离京了?”
她对我的反应微微觉得诧异,温和道,“娘子不知道么?正是为了卫将军为娘子之事上书啊。卫将军本不理会政事,周立一事虽然居功不小,却也随周立一事的平定很置身事外,从不多言语一句。如今为娘子之事上书,陛下……这实在是莫须有啊……”
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锐利刀锋划过皮肤,起先并不觉得痛,眼见着伤口张开,翻出雪白浅红的皮肉来,眼见鲜血汩汩洇出,猝不及防地疼痛起来。
卫将军他竟因为我的缘故牵连到纷扰的他不愿沾染的政事中来,还被逐至上京,这原本是与他不相干的啊。
黛眉仿佛明白我的心事,轻声道,“娘子的一生到底也只能沉没在月华寺中,再无回宫的机缘了。”
我的厌倦和烦腻翻涌而出,“即便要八抬大轿请我回去,我也情愿在此了此余生。”
我的话语坚决如断刃叮当落地,一刀两断。她无语,默默片刻,只得告辞了。
我见黛眉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轻声呢喃,“琴呢?”
纸鸢一时没有听清,问,“什么?”
我轻轻道,“琴在哪里?”
我许久没有弹琴了。哪怕只把琴抱出了宫闱禁地,也许久没有心思拨弄琴弦了。这样骤然突兀地问起,纸鸢有一丝喜色,忙捧了出来,道,“还在呢。只是沾染了少许尘埃,好好擦净就是了。”
我取过软布,手势温柔地擦拭。熟悉的琴,曾经化解了我多少难言的心绪。
这些日来,我并非真的不想再弹,也不是因为平日的辛劳而遗忘了它。
我只是,我只是不敢,不敢在长相思的缕缕琴弦上想起曾经高歌弦乐中镌刻着的旧日时光,那些记录着我宫中时光的点滴往事。
我每日诵读经文真言获得的暂时的平静和麻木筑起的高墙,如何经得起往事如潮的冲击和澎湃,这样轻易地摧毁高墙低洼,将我淹没。那些往事,我是多么不愿意再去触碰。
然而方黛眉说起卫将军的那一瞬间,他为我所尽的一切心意。来月华寺的日里,除了对熙儿的牵念,对莫千尘的怨恨和极力遗忘,我几乎不曾想起任何一个男儿。
黛眉的话,让我想起那宫闱深院里,深宫梨花如雪的长廊转角,月盈如钩的日里,有个人曾经所能给我的温暖慰藉。
心事如潮水汹涌奔腾,手势有一刹那的急促失力。用力一勾,“铮”的一声崩裂,琴声嘶哑地戛然而止。
我环顾四周,一片白雪茫茫,忽然嘴角漾起一个苍茫的笑意,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到底,除了我自己,是连弦断也无人听的。我缓缓伏倒在琴上,颓然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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