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2014-09-03 作者: 李佩甫
第一章
这是一条自行车的河流。WwW.pinWenba.CoM 品-文-吧
午夜时分,在这条灯光闪烁的厂区大道上,下夜班的工人们像乏了的墨色鱼群一拨一拨地从工厂大门里游出来。自行车的铃声摇碎了夜空的星星,一圈一圈的车轮在柏油马路上划出重重叠叠的椭圆弧线;脚,一双一双的脚,在自行车的脚踏上起伏,这是一种生命的起伏,年年月月,他们的日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在涌动着的车流人流中,自然也有一两声野唱,那是用来消除疲劳的。也只有年轻人才会吼出这些有点流气的句子: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傍上大款你别松手……
在厂区的大道前边,有一处灯火阑珊的夜市,一街两旁排满了各样的酒馆、饺子馆、烩面馆、馄饨馆……这些饭馆都是低档的,是专门卖给下夜班工人的。于是,自行车流到这里,就有三五成群的工人滑下车来,走向临近的、看上去中意的小餐馆。有人说:“喝二两?”有人就应:“喝二两!”
在一个小小的烩面馆里,一张圆桌旁已坐下了五个工人。他们也都刚刚下了夜班,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净的油污,一个个看上去汗浸浸的。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面善的名叫白占元的老师傅。他说:“弄碗烩面算了,也别复杂。”
坐在下首的,是青年工人田治。人们都叫他小田。小田说:“师傅,‘一头沉’轻易不出血,怎么也该弄瓶白的吧?”
坐在左边的中年工人是当过兵的,他叫梁全山,外号“老转”。老转说:“不要白的,啤的,啤的。不弄俩小菜儿?”
挨着他的中年工人叫班永顺,人称“老班”,外号“一头沉”。他是东道,便说:“是是。点,情点了。我早说要请一顿,总捞不着机会。老吃大家的,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大兰说了……”
小田笑着说:“我说,今儿是怎么了?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原来是老婆发话了。班师傅,我不是说你,一家伙双喜临门,也该请啊。”
老转说:“老班,你还不该出点血呀?别的不说,两件大喜。再说了,咱这班的,谁没请过,就你吧?”
老班说:“该该,该。大兰说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工人叫周世中,他是车工班的班长。这时,他说:“算了,算了,别挤兑老实人了。”
小田说:“那好,叫班长说吧。”
周世中看了看白占元,说:“师傅,你看吃点啥?”
白占元说:“随便,随便吧。”
老班忙说:“也别太那个了。太那个我过意不去。大兰交待了……”
老转说:“想摘帽儿,是不是?怕人说你小扣儿。”
小田也说:“我知道,班师傅一直想摘帽儿,多请两回吧,多请两回就摘了。”
周世中说:“我看这样吧,一人一碗烩面。老板娘,记上,一人一碗烩面……”
被称作老板娘的赶过来问:“优质的?”
周世中说:“也别优质了,就烩面。再弄俩小菜,花生、黄瓜什么的,一人一瓶啤酒,就中了。‘一头沉’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以后有机会再吃他……”
老班看看大家的脸,说:“这,这,不够吧?再弄俩菜?再弄俩吧?”
老转说:“行了,行了,看把你吓的?”
说话间,菜和啤酒端上来了。众人倒上酒。周世中看看老班:“老班,说两句?”
老班忙说:“世中,你说,你说……”
周世中端起酒,说:“那我就替老班说两句。今儿个这酒,主要是为老班贺喜。老班多年来不容易。他是‘一头沉’,原来老婆孩子在乡下,两下挂扯。这会儿,老婆弄来了,户口也入上了;房子也有了眉目,定金交上了,这是两件大喜事。好了,为老班的两件大事干杯!干了!”
众人都端起酒,“咕咕咚咚”喝了下去……
老转吃了酒,羡慕地说:“老班,看你蔫儿巴叽的,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办户口可不是小事,你走了谁的门子了?说说。”
老班红着脸说:“没啥,没啥。都是众人抬举。世中,白师傅,都没少替我说话……”
老转说:“你别瞎咧咧,这事儿班长能帮你?”
小田也打趣说:“说说,说说。将来我要是找个乡下的,不也得走这条路吗?”
老班咂咂嘴:“说起来你们不信,真没啥。你们还不知道我?一点本事没有。主要是咱大兰……大兰来了,带俩孩子,就我那点死工资,你说这日子咋过?没办法,大兰在街口摆个胡辣汤摊。你们光知道大兰来,大兰为啥来,你们不知道吧?这喝了点酒,也不怕笑话了,我说说。大兰在家带俩孩子,村上有人老去找她的事,夜里去砸她的门,是没办法才来的。说到底,咱是遇上好人了。你说,咱一个工人,别说没钱给人家送礼,就是有,也没地方送啊!咱指望啥?咱是遇上好人了。管咱们这一片的所长,你们知道吧?老胡,胡所长,那是个大好人。大兰不叫我往外说,咱都是自己人,我就说说。老胡那人真不赖。咱一分钱的礼都没给人家送过,人家硬是把事给办了。为啥哩?说句不该说的,咱大兰在街口卖胡辣汤,咱那胡辣汤味正,佐料全,也干净,所长好喝这汤,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说到根儿了,所长喝胡辣汤咱不收钱。人家胡所长可是好人,咱一不收钱,人家就不来喝了。那人直正。说实话,人家也不在乎这碗胡辣汤钱是不是?人家一不来,咱大兰就让闺女用饭盒给人家往家送,刮风下雨都送。有一回下雨,孩子路上滑倒了,烫了两手泡。(说到这儿,老班眼湿了。)嗨,送了一年多,把所长老婆给感动了,所长老婆跟咱大兰成了朋友了。所长老婆说:你要不给人家把户口办了,我不依你……就这,给解决了……”
众人听着,默默地望着班永顺。好一会儿,才又举起杯说:“喝,喝!不容易,不容易……”
老转忍不住又问:“那房子呢?那房子是咋鼓捣上的?”
老班张了张嘴,似不想说,可还是说了:“这事吧,班长,白师傅都没少说话,真没少说话。主要,大兰不让说……”
老转说:“你看你这人,谁还能坏你的事儿?”
老班说:“说说?说说就说说吧。反正就那点事儿,还是胡辣汤。咱厂,管后勤的,那姓徐的副厂长,也是天天去喝。这人不如人家所长,喝了不给钱不说,还端。一家人都去喝,喝了年把……才说让交定金。”
周世中说:“不管怎么说,两件大事都有着落了。”
老转说:“你是有个好女人哪。你说我那口子,嗨,不说了……”
小田说:“班师傅,这会儿你们家谁当家?”
老班说:“过去是我。这会儿,商、商量着来……”
大家都笑了。小田说:“看起来,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老转说:“又转(念ZHUAI,转文,卖弄的意思。)哩。上了两天夜大可‘胖’开了……”
这时,老板娘把烩面端上来了,几个人都呼噜呼噜吃起来……
深夜,厂区大街上静静的。路灯闪烁,繁星闪烁,一切仿佛都在闪烁。周世中一行在马路上骑车走着……
老班一边蹬车一边说:“这回不够一回,下回,下回……”
正说着,身后有一辆小面包车像没头苍蝇一样高速驶来……几个人赶忙往路边上让,一边让一边说:“这车是咋开的,疯了?”
面包车一阵风似地刮过去了……
老班说:“这人八成是喝醉了……”
老转骂道:“烧哩!地方上这事儿……”他的话刚落音,就听见前边路口处传来一声惨叫!几个人立马骑车往前赶去。小田边蹬边吆喝说:“站住,站住!轧住人了……”
然而,那辆车上的司机仅仅勾头朝外看了看,一踩油门,竟然飞快地开车逃走了……
几个人骑车来到跟前一看,只见一个姑娘倒在地上,一辆崭新的小坤车被撞出十几米远……
一时间,他们全都愣住了。老转从路东跑到路西,舞动着两手高喊:“闪开,闪开!保护现场,保护现场!”其实马路上就他们几个人。
老班也跺着脚喊:“叫人吧,快叫人吧……”
周世中说:“咋呼啥?你不是人?”接住又问小田:“记住车号了吗?”
小田一蹦大高:“兔崽子早跑没影儿了!”
这时,白占元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低头一看,姑娘在流血,忙说:“还愣啥快送医院吧。”
小田说:“那,叫辆车吧?”
周世中说:“来不及了。抬!二院离这儿近……”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撞伤的姑娘扶到一辆自行车上。慌乱地往医院跑,一边跑一边互相关照。这个说:“小心,小心!”那个说:“轻点,轻点……”
在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走廊里,等医生把病人推进急救室后,他们五个人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没想刚蹲下不久,一个护士又匆匆走过来问:“你们几个,谁是AB型血?”
他们忽拉拉全站起来了。周世中说:“我是A型,A型行不行?”老转说:“我我我!我当过兵,我是O型,万能血型……”小田往前一站,说:“我吧,我验过,我是AB型。怕只有我是AB型了……”
护士点了一下小田,说:“你,就你。过来吧,快点!”
小田匆匆跟着那护士走了。几个人又重新蹲下来。老班说:“这事儿,你看这事儿……”
老转说:“那姑娘也算倒霉,要是……”
白占元叹口气说:“人哪……”
他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急救室的红灯,红灯一闪一闪地,一直亮着……
片刻,又有一个戴大口罩的护士走过来,对他们招招手说:“来一下。”
他们互相看看,不知怎么回事。周世中站起来说:“我去吧……”说着跟着那护士朝着一间医务室走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老班轻声问:“人死了?不会吧?”
白占元说:“瞎说啥……”
老转说:“抬的时候,还有呼吸呢。我摸……”说着,看看他们,又不吭了。
老班突然说:“要是、要是……不会讹咱吧?”
老转一怔说:“我去看看……”说着急步来到急救室门前,可那门关得太严了,看不见也听不见,急得他在门口处来回转……
这时,周世中从医务室里走出来了,他沉着脸,看上去一脸愤怒。众人急忙围上去问:“咋样?不要紧吧?”
周世中黑着脸,一声不吭。白占元看看周世中,说:“别吵,让世中说……”
周世中默默地望着他们,干干地说:“要押金。”
老转突然起了高腔:“啥?凭什么?”
老班说:“看看,看看,讹上咱了吧!这事儿,你说这事儿……”
白占元也急了,说:“世中,你没给人家说清楚吧?咱是……”
周世中慢慢蹲下来,说:“我说了,都说了。人家不信……”
老转擂着拳头骂道:“操,操,我操!”
老班可怜巴巴地说:“咱是办好事呀,咱真是办好事呀!这算咋说哪?”说着,忙把衣兜翻出来说:“给,你们看看,我就拿了五十块钱,是大兰让请客用的。兜里还剩七块五毛钱,我不骗恁……”
这时,去输血的小田揉着胳膊走过来,他们又忙围上去问:“怎么样?输了多少?头晕不晕?”
小田笑笑说:“输的时候很舒服,这会儿有一点晕。不要紧……”
老班拉住小田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呢,讹上咱了,要押金哩!”
小田恨恨地朝玻璃门里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说:“掏就掏!我这儿有三十。”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卷钱扔出来……
白占元又看看周世中,问:“要多少?”
老班忙说:“咱不能再给人家说说?咱再说说吧,咱是办好事……”
周世中说:“要两千。”
老班马上说:“老天,要两千!这不是讹人是啥?”
这时,老转也打起退堂鼓了。他慌忙说:“先说好,我没钱。我是没钱……”
小田灵机一动,说:“哎哎,咱跑吧?”
老班四下看看,吓得腿哆嗦说:“跑吧?咱跑了吧?”
老转说:“跑!娘的,事大事小,一跑就了。地方上这事儿,也没啥讲究。”
小田小声说:“要跑咱分开跑,一个一个的,溜之乎也……”
这时,周世中说:“我给人家做过保证。我把厂址、姓名,都告诉她了。她也打电话跟厂里联系过了。不然,她要五千块押金……要跑你们跑吧。”
一下子,众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谁也不吭声了。
只听“吱呢”一声,玻璃门开了。那个戴大口罩的女护士走了出来,冷冷地对他们说:“怎么还不去取押金?我可告诉你们,不交押金,一个也走不了!”
老转气愤地说:“啥态度?”
老班迎上去求告,说:“同志,咱是下夜班碰上的。咱是办好事呀,咱真是办好事呀……”
大口罩仍然冷冷地望着他们:“谁证明?这种事我可见得多了。出了事,把人往医院一扔,不管了!我们这儿光死帐趴了十几万,我找谁去?”
老转火了,高声说:“照你这么说,没钱就可以见死不救了?我们是在路上碰上的,是是革命人道主义!凭啥让我们拿钱?”
正吵着,又有一位大夫走出来解释说:“别吵别吵,同志,不是不相信你们,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的确遇到的太多了,我们也搞经济核算,的确是负担不起……”
周世中沉着脸,一咬牙说:“算啦。家里有钱的,跟我回去拿钱。没钱的,留在这儿当人质。”说着,扭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白占元咳嗽了两声,说:“我也回去,我那儿还有点。”说着,也朝外走去。
老班看了看小田,只好也跟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说:“这上哪儿说理呢?跟谁去说理呢?”
老转在地上蹲了一会儿,也只好站起身来,对小田说:“小田,你才输了血,身子弱,你在这儿当人质吧。我也回去凑凑。”他也是一边走,一边埋怨说:“嗐,地方上这事儿,真他妈的……”
小田见他们都走了,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
凌晨三点,柴油机厂的十号职工家属楼上黑黢黢的。一扇扇玻璃窗像一只只夜的眼睛……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墙上写有“此处加工毛衣”的子样。
周世中走上楼来,悄悄地用钥匙开了家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这是一套旧式的三室没厅的房子,外边的厅仅是一个过道。左边的大间里住的是他的父母。他父母都是退休工人,父亲已病瘫多年……他的母亲退休前是纺织女工,不光胳膊、腿疼,还有间歇性精神病。右边的小间里住着他的妹妹周世慧。中间的房间住着他和儿子……这是一个负担很重的工人家庭。
周世中先是回屋看了看熟睡中的儿子,而后又蹑手蹑脚地退出来。站在了父母亲住的那间门前……
立时,屋子里有了声音:“谁呀?”
周世中说:“妈,是我。”说着,他推开门,走进了母亲的房间。黑暗中,他的母亲余秀英告诉他说:“秋霞来了,见你是夜班。又走了。”那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周世中站在黑暗中,对他妈说:“妈,那钱,还有吗?”
母亲说:“啥钱?那八百块钱,不是你说给世慧交学费的吗?还有啥钱?”
周世中站了一会儿,才说:“妈,我有急事,先用用……”
母亲说:“怎么了?出啥事了?”
周世中沉默了片刻,说:“我撞住人了。”
母亲急了,忙说:“撞了谁了?重不重?”
周世中说:“不重。就是……”
这时,门响了一下,妹妹周世慧披着衣服跑过来,关切地问:“哥,撞了谁了?老的少的?要是老的可就麻烦了……”
周世中说:“是个姑娘。睡你的去吧,小心着了凉……”
母亲说:“你妹妹她明天要去报名,加上她打毛衣挣的钱……”
周世慧说:“妈,先让我哥用吧。报名还早呢……”
周世中说:“厂里还停着工呢?”
周世慧“嗯”了一声,说:“快了,厂长正跑款呢,说是新设备一上马就……”
周世中又问:“夜校啥时开学?”
周世慧含含糊糊地说:“是礼仪学校,还早呢……”
床上,一阵唏唏嗦嗦的响声。母亲说:“就这些钱给你……”
同住在一栋楼上,也有几家合住一套房子的,这样的住户被工人们称为“多家灶”。班永顺,梁全山,小田三家就合住在这样的“多家灶”里,三家各住一间,共用着一个厨房,一个厕所……
老班的女人王大兰,因为要赶早去街头上卖胡辣汤,早早就起来了。她一边忙着切菜,一边对蹲在门口的老班说:“看你这人,一回来就黑着个脸,问了半天连个囫囵话都没有……”
老班蹲在门口,吞吞吐吐地说:“下班路上,碰个事……”
王大兰说:“我都懒得理你。啥事儿,情说了呗。还半吐半咽的……”
老班说:“办了个好事……”
王大兰说:“办好事怎么了?等我表扬你哩?你办的啥好事?你还会办啥好事?”
老班说:“救了个人。那姑娘被车撞了,俺几个给送医院去了……”
王大兰说:“送就送呗。这有啥?还吞吞吐吐的?”
老班苦着脸说:“人家医院让拿钱呢,要两千。”
王大兰停住手,不相信地望着老班,说:“不对吧?是不是有人窜掇你去打麻将了?你给我说实话……”
老班说:“嗨,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我会干那事?”
王大兰看着他,说:“那,是不是叫人讹了?”
老班说:“不是人,是医院。医院扣住人不让走……也不是我一个,车间里四五个呢,世中让都回来凑钱……”
王大兰想了想说:“闹了半天,是这事?事摊上了,咱也不能赖了。要多少?”
老班说:“医院,要两千。几个人一块凑……”
王大兰说:“我这有二百,少不少?”
老班说:“二百?二百就二百,再看看他们……”
王大兰很要强,想了想又说:“你是出脸面的人,在厂里工作,也不能让人小看了。这吧,我还有二百五十块的税钱没交,你先拿去。我这边再拖他几天。别让人家笑话咱……”
梁全山家,迎面是一张大床,床四周是柜子、箱子和一张三斗桌……东西把一间房子塞得满满的。梁全山的妻子崔玉娟上夜班去了,只有女儿小芬在床上躺着。这会儿,他正在家里翻抽屉。一个一个翻过了,又去柜子里摸,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出邪了,三千块钱哪儿去了?明明是放抽屉里了……”
老转在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团捆着的袜子。他又把手伸进袜子里摸,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片刻,他挠挠头,走到床前,一把把睡着的女儿拉起来问:“小芬,小芬,快醒醒。”
上小学的女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说:“爸爸,干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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