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黎明时的呼救声(1 / 2)
第一节 黎明时的呼救声
2018-04-15 作者: 刘战英
第一节 黎明时的呼救声
“补赘篇”,顾名思义,是本篇所收文章篇目与本书以上章节无论是从整体框架还是内涵上都存有差异。Www.Pinwenba.Com 吧但是,为使此书达到风格上的一致,所收入的补篇又力求与全书浑然一体。如若存疑,请君无妨再一撩眼帘——
雾的疯狂
大雾,悄无声息地起于冷瑟岑寂的初春黎明时分。
粘稠稠的冷雾把天地间变成银灰色的海洋,晨星、冷月、刚刚泛出一抹新绿的阡陌、青砖素瓦的农舍,顷刻间便淹没了。浓雾像决堤的洪水从窗缝儿和门缝儿涌进屋来,炕上炕下统统被雾气所占领,一吸一呼,满嘴都是潮气,令人打心里感到厌恶、烦恼和畏惧。
“谁呀?”在村东头一座农家小院的北屋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少妇壮着胆子的喝问声。
沉寂。
“谁呀?”少妇再一次喝问,声调明显提高,带有责怪的意味,并且还带着由于惊惧而难以掩饰的颤音。不知是为了证实主人的存在还是出于一种什么特殊心理,少妇“吧嗒”一声拉亮了屋里的电灯,开关的响声在寂寥的浓雾中颇有点虚张声势。
沉寂。没有风声,也没有犬吠鸡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在沉沉的雾霭中。
屋里的少妇见一连问了两声都无人回答,抬起了手臂想拉灭电灯,可是刚刚抓住了灯绳又缩了回来,急忙将身边一个不满周岁的镪褓婴儿揽在怀里,脖颈不由往被子里一缩,似乎借以抵御浓雾的侵扰。
屋里的灯,依然亮着。灯光在雾中显得混沌而迷濛。
少妇的一惊一乍,并非神经脆弱,也决不是发生了梦魇。虽然她觉得这阵恐慌恍如梦境,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与这座农家小院相距半里之遥的,是横贯河北腹地的高保公路。小院宛如护卫村庄的前哨。一溜儿四间青砖素瓦的北房,过人高的土坯围墙构成院落,围墙上斜插着满是芒刺的酸枣枝,一扇简陋的柴扉用削尖的竹片结扎而成,加之一个气派的拳头般大的红卫牌“铁将军”镇守,倒也显得颇有几分威严。方才,少妇依稀听到几声叩击门窗的声响,仿佛是在院外,又似乎就在院里。以往间或也有问路者,但都是敲门声伴随着“同志”或“老乡”的呼唤声,怎么这次敲门不发话呢?而且从敲击声判断,来自院里的可能性大于院外。倘若真的是一个陌生问路者,焉能破门而入?莫非……少妇越想越感到可怕,觉得顺着脖梗子往里灌凉气,似乎有一只居心叵测的罪恶的手伸到被窝里,使她惊悸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根子发奓。
猝然间,一条黑影子卷着一团冷雾冲到了屋里。
少妇吓得失魂落魄地尖叫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件小背心,胸脯裸露在外面,急速拉过被子紧紧地裹住身子,浑身打摆子似地瑟瑟颤抖。
“嘿嘿,怕什么?孩子不要啦?”这位不速之客以一种奇特的女人般尖细的嗓音得意地说,那声音像耗子叫,使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谁?你,你要干什么?”少妇慌忙将婴儿抱在怀里,连连往炕角里躲。
来者淫邪地嘿嘿一笑:“我嘛,嘿嘿,当然不会告诉你。没别的,想钻到被窝里暖和暖和。”
少妇一听,吓得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住了,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僵。然而一种不肯受辱和鄙视邪恶的正气使她胸臆中陡然呼出一声严厉的呵斥:“你给我出去,不然我就要喊人来把你抓住!”
“嘿嘿,你喊吧,我知道你屋里没有男人。”来者说着就饿狼似地扑了过来。
“你不要到炕上来,不然我真的就要喊了!”少妇不顾羞怯霍地站了起来,两眼闪着凛然的目光。
“你要敢喊我就捅死你!”来者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威胁地扬起胳膊,匕首亮光闪闪,寒气逼人。
少妇一时间不知怎么变得胆大得惊人,毫无畏惧地说:“你捅吧,捅死我,我也不答应。杀人偿命!再说,我是军属,更受到国家法律保护。你敢为非作歹,要罪上加罪!”
来人不知慑于少妇至死不从的气节还是畏惧法律的威力,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镇静了一下,他以流氓加无赖的口吻说:“大嫂,你怎么那么不开通呢?人家都说军人的老婆是守活寡。你年轻轻的,整天守着个吃奶的孩子有多寂寞呀。再说,这种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样,答应我吧?要不,给你点钱,五十、六十、一百……”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伴着唾骂:“谁稀罕你的臭钱?你要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什么,那就找你妈去!”
“你个小娘们儿!”来者被少妇骂得脸红筋胀,恼羞成怒,他伸手把婴儿抢夺过来,像条疯狗似地龇着满口黄牙,猛地将婴儿举过头,穷凶极恶地咆哮道:“你答应不答应?你再不吐口,我就把这个小东西给你摔死!”他的两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少妇,发绿的目光颇像个凶恶的魔鬼。
少妇见自己的婴儿落入魔爪,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呀!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土匪!你这个恶棍!”
撕咬、推搡、躲闪,拼命挣扎加上无情咒骂,两个人顿时扭在一起,乱作一团。
“救人哪——!”少妇一声声的惨叫在浓雾中抖颤。
打草惊蛇
两天后的下午。
阴沉的天空彤云密布,仿佛有一块硕大无比的铅砣坠在人们头上。
在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袅袅上升的烟云与窗外的天空一样灰暗,气氛压抑而沉闷,仿佛室内室外整个构成一个“低压槽”。
刚刚从政法学院回来的年轻局长邢继宪连家门都没进,立刻投入刚发生不久的强奸未遂案的侦破工作。他迅速地瞄了几眼有关案情的文字记录,两条粗黑的剑眉一耸一落,聪睿的目光像乌云下的一道闪电。
刑侦队长魏明虽然年逾五十,从事刑侦工作已二十余载,但是对年轻的局长十分尊重。他认真地汇报案发情况:“是前天凌晨四点左右发生的,周围许多居民听见了喊声。”
“作案地点?”
“本县晋庄区沙窝村村东头的马香娥家。”
“罪犯作案时,马家都有什么人?”
“她和她的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
“马香娥提供了有关罪犯的什么线索?”
“我当时把与她的谈话录了音。”魏明从黑色人造革提兜里取出一台小型录音机,按下放音键,立刻响起一男一女的问答声:
“你对罪犯事前有什么察觉没有?”
“我是在天傍亮的时候,听到像是有人敲门,你一开始就断定有人敲门吗?”
“起初觉得是。可又一寻思,我家的墙头那么高,上面又有酸枣枝子,谁能跳得过来?就说大门是竹片扎的,一般人也爬不上去。后来就以为是猫呀狗呀什么的。”
“你从听到是有人敲门到罪犯闯进屋,间隔有多长时间?”
“大约有……十来分钟吧。”
“罪犯穿的是什么衣服?”
“雾太大,没看清。”
“你不是开灯了吗?”
“嗯。”
“亮着电灯还看不清楚他穿着什么衣服?”
“是。一来雾大,二来光顾害怕了,就忘了看他穿什么了。”
“他大约有多大岁数?”
“没看清。”
“他有多高?”
“没看清。”
“是胖还是瘦?”
“没,没看清。”
“不要紧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没有。”
“一点都没有?比如脸啊手啊,还有说话的口音什么的?”
“噢,想起来一点,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像个女人,尖声尖气的。”
“好,你提供的这个线索有用处,还有什么?”
“没有了。”
“再想想。”
“实在想不起了。”
“就这么多。”魏明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语气中有些失望。
“你想没想到,那个罪犯奇特的声音是有意装扮的?”年轻的公安局长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魏明。
“想到了。是自然的声音?还是装的?两种情况的调查都应该进行!”
邢继宪赞同地点点头。从侦破所提供的文字材料看,这桩案件似乎平常,其实却非同一般。其一,罪犯从院外溜进院里,竟然在墙头上竹门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既不能说明是破门而入又不能证实是翻墙而过,难道他是插翅不成?其二,两天来,动用了现场勘察、警犬侦察、暗中调查等等手段,结果一无所获。这不仅说明罪犯进行犯罪活动时已经做了充分准备,而且说明他可能是个作案的老手。另外罪犯对马香娥家中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但既然如此,罪犯为什么不在夜半更深的时候动手却选择了黎明时分呢?倘若那个家伙是个饿狼似的淫棍,面对落入魔爪的羸弱女子怎么能心慈手软或是落荒而逃呢?一连串的问号像打着旋儿上升的香烟的烟云,在他眼前弥漫、升腾、扩散。他不动声色地苦苦思索,两条粗黑的眉毛悠忽间一跳,脱口问道:“村子里的人对这件事有什么反映?”
“反映不少啊。对重点情况我录了音。”魏明说着换了一盘磁带,“你听听。”
“……马香娥的丈夫是个军队干部,镇守着祖国的边疆。本来,马香娥已经够了随军条件,部队上也批准了她随军,可她为了支持丈夫一心扑在部队工作上,说啥也不去。这么一来,还叫她怎么再在村子里待?就是乡亲们不说什么,她自个儿也会觉得没脸见人。这个罪犯太可恶了,我们请求公安部门一定要抓住他,狠狠打击,严惩不贷……”
“停!”邢继宪伸手做了个关闭录音机的手势,“这个发言的是什么人?”
“是马香娥的邻居,叫李东顺。他和马香娥的丈夫是同学,而且拜过盟兄弟。马香娥现在住的——四间北房,当初还是李东顺找人帮助盖的。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魏明不仅是在介绍实际情况,而且显然还有另一层意思——暗示邢继宪不要随便扩大怀疑面。
邢继宪领悟地点点头。同时,脸上也增加了几分严峻。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材料,伸手交给魏明:“给,这里是部队寄来的一份立功喜报和材料。马香娥的爱人在一次反偷袭中荣立了二等功。他在腿被打断的情况下,仍然奋力追杀敌人,保卫了祖国的神圣和尊严!他在边疆流血奋战,而他的家属却遭到罪犯的欺凌。如果不能尽快对罪犯绳之以法,那就是莫大的耻辱和难以解脱的失职,上级限期要求我们破案!”
恰在这时,刑侦队队员马晓军急如星火地跑进来向魏明报告:“队长,马香娥又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
魏明闻听腾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急不可待地问:“什么重要情况?”
“她说,罪犯右耳朵下面似乎有一个枣一般大的肉瘤子。”
“好!”邢继宪当机立断:“老魏,你马上去安排一下,尽快印出通缉令,在全县每一个村庄张贴。同时,我去向地区领导汇报,请求周围的几个兄弟县也发动群众按这个特征提供线索!”
魏明一听,疑虑地说:“这么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说得对!”邢继宪以异样的目光向魏明微微一笑,“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搞它个打草惊蛇,使他猝不及防!”
魏明若有所悟地一挺胸脯,话出口掷地有声:“是!”
医院风波
通缉令遍地撒网似地张贴出去了。
一大早,一个矮墩墩的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来到县医院门口,等候挂号就医。
“小伙子,七点半才开始挂号,给谁看病啊来这么早?”看守大门的一个老者手里铃着一把竹笤帚,一边清扫门口一边搭话地问。
矮墩墩的小伙子嘴里大嚼着随身携带的烙饼,右脸颊上一块蚕豆大的伤疤,随着腮帮子的蠕动一跳一跳的。他白了老者一眼,很不耐烦地说:“谁都不给看,给我自个儿,不行怎么的?”
老者不在意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我看你长得壮壮实实的,又年纪轻轻的,还能有病?”
矮墩墩的小伙子两只眼睛一瞪:“年纪轻就不兴有病啊?我要像你这么大岁数,有病也不治了,反正快死了,省得浪费药。”
老者见这个小子很粗野,话不投机,摇了摇头,喃喃道:“现在有的年轻人,可真缺乏教养。”
矮墩墩的小伙子悻悻地低语道:“扫你的地不就行了,你管我看不看病哩?又不花你的钱,管得倒宽!”
七点钟刚过,从医院挂号处的窗口已经甩出去一条长龙,挂号看病的人足有上百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时有痛苦的呻吟和乱哄哄的吵闹。
挂号室的毛玻璃小门“吧嗒”一开,挂号开始了。
“谁是第一个?”从挂号窗口传出一个女人冷冰冰的话音。
矮墩墩的小伙子一晃膀子,把头伸到窗口,有意将脚后跟踮了起来,与窗口里的女人目光正对着,粗声大嗓地说:“我!”
窗口里的女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大嫂,大概是刚刚吃完早点,像塞着两个馒头似的胖腮帮子上还挂着细碎的油饼渣儿。她一撩鱼泡似的上眼皮,见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庄稼人打扮的毛小子,不屑一顾地一翻白眼珠:“挂哪个科?”
矮墩墩的小伙子讷讷地一咂厚嘴唇,怅然地问:“怎,怎么看病还分课(科)?”
胖女人脸上泛出毫不掩饰的鄙夷神色,嘴唇像两把刀子似的:“看过病没有?没看过回家向大人问清楚再来!”
小伙子好像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脑门上立刻鼓起两个肉丘,两眼恼怒地瞪着,颇像顶架的公牛:“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讲话?我家的人都他娘的死绝了,现在就等着娶个胖媳妇了!”
“你——”胖女人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明明知道他是在指桑骂槐,也不便拾这个骂,常言道有拣钱拣物的,哪有拣骂的?只得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你到底看不看病,不看就到一边凉快凉快去,甭在这儿给我添乱!”
两人俗不可耐的争吵,把窗口甩出去的那条长龙给激怒了,等着挂号的人们纷纷不满地叫喊起来!
“哎,我说你挂不挂号?不挂快滚开,我们的病人还等着哪!”
“是啊,吵架也不分个地方,这么多人都等着看病哩。这两个人都是吃饱了撑的!”
“那个女人也是,他不知道挂哪个科告诉人家不就得了?现在有些服务行业就是狗眼看人低!”
“嗨!我说前头那个矮胖子,你再耽误大家的工夫,我们可要把你他妈的给揪出去!”
“病人都闹死闹活的,他们倒有心思磨牙玩,狗日的!”
挂号者们的谴责,显然大多是针对着矮墩墩的小伙子。谁不怕到时候胖女人“给双小鞋穿”呢?本来按先后顺序明明可以挂个5号,她手指往下一翻,给你个15号,足够你多等上两个钟头的。如果患个头痛脑热的多等一会还可以,要是个重病患者等得了吗?
矮墩墩的小伙子像个受了羞辱和委屈的孩子,厚嘴唇痉挛地抽搐了几下,急火火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拾圆一张的人民币,“啪”地往挂号窗口的木板上一放,气冲冲地说:“别以为我们庄稼汉还是穷光蛋,要多少钱你随便拿,你给我挂!”
胖女人见矮墩墩的小伙子把这么多钱毫无顾忌地放在她面前,不由暗暗吸了口凉气。我的娘,他伸手就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少说也有五百块。不用猜,这家伙一定又是个暴发户。不知是小伙子强硬的态度还是大把的人民币发挥了威力,胖女人顿时两眼一眯,判若两人:“没说不给你挂呀,我是问你挂哪个科。比如内科、外科、五官科、小儿科还是针灸科?”
矮墩墩的小伙子一扭脖子,气咻咻地指着右耳下一个枣状的大肉瘤子:“我就要把它给剜掉!”
胖女人一见矮墩墩的小伙子右耳下那枣状的肉瘤子,目光立即直了。一种恐惧瞬间袭上她的心头,胸口揣着只兔子似地怦怦跳,耳膜嗡嗡响,浑身惊悸地一抖,一副蛤蟆见到蛇的神态。她一面口吃地说着:“你,你须要挂、挂外科,给,你,你先不要走。”一面脸色煞白地逃命一样跑出了挂号室。
等候挂号的人们也发现了矮墩墩的小伙子右耳下那个枣状的肉瘤子,一种惊慌像急性传染病一样顿时传播开来,挂号室前顿时笼罩起一层恐怖气氛。人们比比划划,窃窃私语:
“就是他,没错,也是右耳朵下面长着一个枣大的肉瘤子。”
“他是谁?”
“嗨,你没看见过贴的通缉令啊?现在正捉拿一个右耳朵下长肉瘤子的罪犯啊!”
“啊,原来这家伙是个罪犯哪!”
矮墩墩的小伙子见人们像逃避瘟疫似地躲他远远的,不知何故呆站着。不多时,从走廊一头走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到他面前:“走吧!”
矮墩墩的小伙子目光惊讶而惶惑:“哪儿去?”
“装什么洋蒜?走!”
“你扒拉人干什么?你们说清楚,我是来看病的,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哪儿去?哼,惠丰大饭庄,吃中餐还是西餐?撒泡尿照照,小模样儿长得怎么样?”
“哎,你怎么说话侮辱人?”
“侮辱你?我还嫌臭了我的舌头呢!”
“你们不给我说清楚,我哪儿也不去!”
“怎么,哥们儿,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要有种,就敢于好汉做事好汉当。哼,你当初怎么那么大胆子啊?”
“我怎么啦?我招谁惹谁啦?”矮墩墩的小伙子辩解地往挂号窗口一指,“是她先拿话刺我,我才反驳她!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们庄稼汉说几句话也犯法?”
“小子哎,装昏顶不了死。走,你不是不清楚吗,到公安局一切都明白了!”
“你们再敢推推搡搡,老了就跟你们拼了!”
“你小子听着,如果你胆敢动手,就罪加一等!”
“是你们先欺负我,我什么罪都没有!”
“把他捆起来!”几个小青年直挽袖子。
“看你们哪个敢?”矮墩墩的小伙子像个暴怒的狮子。
一时间,双方拉开了一决雌雄的架势,剑拔弩张,一场没有刀枪的擒拿格斗即将开始。
“慢着!”看大门的那个老者闻讯赶来,上前训斥地指着矮墩墩的小伙子说:“刚才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子不是好东西,事到如今你还敢耍横儿啊?**的政策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犯什么法啦?”矮墩墩的小伙子唾沫星子直飞。
“犯什么法啦?你摸摸右耳朵下面那个肉瘤,它就会告诉你啦。”
“我耳朵下面长个瘤子也犯法?这是他娘的谁定的规矩?”矮墩墩的小伙子一蹦三尺高。
“别跟他浪费唾沫了,上!”呼拉一下子,几个年轻人一顿拳脚,然后绳捆索绑,将矮墩墩的小伙子推出了医院大门。
节外生枝
“邢局长,抓到一个右耳下长肉瘤子的家伙!”刑侦队员马晓军一步蹿进办公室,喜滋滋地报告,两眼一眯像个稚气未退的孩子。
正在同魏明商议下一步行动方案的邢继宪听罢猛地睁大了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噢?这么快?”但他一揣摩,似乎觉得有些蹊跷,脸上笑容随之不见了,急忙问道:“谁抓住的?”
“县医院的几个小伙子。”马晓军见局长的脸色由晴转阴,一本正经地回答。
“抓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矮粗矮胖的野小子。”
“他到医院去干什么?”
“去开刀。”
“动什么手术?”
“想改头换面,要把耳朵下面那个肉瘤子割掉。”
刑侦队长魏明听到这里喜不自禁地看着邢继宪说:“局长,你这一手还真灵,罪犯果然上了圈套。”
年轻的公安局长显然没有因此乐观,他觉得事情的解决过于轻易,往往可能是一种假象。
“医院的那几个小伙子是怎么把他抓住的?”
“他们把他给捆起来了。”
“他们怎么随意捆人?”
“因为那家伙横极了,还要动手打人。”
“没有公安部门的逮捕证,谁也不能随便抓人!”
“他们也是出于对罪犯的憎恨。”
“感情与法律是两个范畴。违反法律,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行为。我们应该教育群众,不能用感情代替法律。那个被捆起来的小伙子现在在哪里?”
“在法院里。”
“怎么直接送到了法院?”魏明也感到吃惊。
“哪里送的呀,是那个家伙经过法院门口,冷不丁地跑了进去,大喊大叫地要告状,说是侵犯了他的人权,拉都拉不出来,他硬是不走。狗东西,还想反咬一口!”
“真是节外生枝!”邢继宪向魏明一招手,“走,到法院看看去。”他匆匆几步走釗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向魏明征求意见,“为了尽快搞清楚那个人的真面目,是不是把马香娥叫来,巧妙地让她认一认?”
魏明表示赞同:“我看可以。”
“晓军,”邢继宪马上吩咐道:“你去用吉普车把马香娥同志接来。如果她有顾虑,耐心给她讲明情况,我相信她是会支持我们的工作的。再有,要是因为孩子离不开,可以把孩子带上。去吧,越快越好。”
“是!”马晓军的声音里显示着军人式的干练。
邢继宪急匆匆来到法院大门东侧的一间接待室,还未走进门就听到里面进入白热化状态的争吵声:
“你们他妈的凭什么绑人?你说我是罪犯,拿出罪证物证来?拿不出来就是他妈的侵犯人权!就犯法!”
“你小子再敢骂骂咧咧的,老子就对你不客气!绑你就觉得委屈啦?等会儿公安局的人一到,你再尝尝手铐是什么滋味吧!这不,公安局的邢局长来了。”
“噢,你们辛苦了。把他交给我们吧,需要了解什么情况,那时候再找你们。”邢继宪同县医院的几个小青年一一握手,表示了适当的谢意,然后转身打量着闪着敌视眼神的矮墩墩的小伙子。
“魏队长,要狠狠地整治整治他,这家伙凶得很!”那几个小伙子还放心不下。
“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会按法律办事的。”精明的刑侦队长魏明向几个小青年一笑,把他们送出门外。
“坐下吧。”邢继宪立刻给矮墩墩的小伙子松绑,并且一拍他的肩膀,叫他坐在靠南墙的一个简易单人沙发上。
“会抽烟么?给,来一支,恒大牌的,不太好。”邢继宪说着把烟递了过去。
“我,我……”矮墩墩的小伙子惶惑而怯怯地接过烟,急忙从裤子兜里掏出火柴。
邢继宪“吧嗒”一声打着打火机,向矮墩墩的小伙子面前一伸:“来。”
“你,你……”矮墩墩的小伙子见公安局长对他这般客气,忙低头把烟点着,由衷地说出了一个笨拙得变了调的字眼儿:“谢、谢谢!”
一时间,这间不超过八平米的接待室里充满着的火药味儿得到稀释,气氛变得平静而友好,虽然还稍许带有潜在的尴尬和沉闷。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公安局长与矮墩墩的小伙子坐了个脸对脸,以拉家常似的语调问道。
矮墩墩的小伙子一撩眼皮,右脸颊上那个旧疤痕微微一跳,虽然表情还流露出几分对立情绪,但是回答问题却直来直去:“殷牛子。”
“哪个村的?”
“殷家庄的。”
“殷家庄离县城都快二十里了吧?”
“说是十八实际是二十。”
“到县医院来看什么病?”
“割掉耳朵下面这个瘤子。”
“割掉它干啥?平时疼么?”
“不疼。”
“痒么?”
“不痒。”
“那还割掉它干啥?”
“不干啥。”
“怎么你早几年没想起动手术?”
“那会儿穷。”
“其实这是个小手术,花不了几个钱。”
“那时候起五更睡半夜地干一年,连口粮钱都挣不够,买斤咸盐的钱还得从鸡屁股里抠。”
“现在富裕多了吧?”
“咱生就的穷命,跟那些暴发户比还是穷光蛋一个。不过,花个千儿八百的也拿得出来。”
刑侦队长见邢继宪稳住了殷牛子,连忙走出接待室,恰好马晓军带着马香娥走了过来。他急走两步迎上去:“来啦?”
只身一人的马香娥礼貌地淡淡一笑:“来了。”
魏明看着面前这个深明大义的年轻女子,心中感到一种隐隐作痛的负疚和难以排遣的沉重。几天工夫,她好像消瘦了许多。圆圆的下颏儿变尖了,原本黑红的脸颊浮上一层薄薄的愁云,往昔那文静的眼睛默默罩上了一圈浅浅的黑晕。如果用女人的眼睛观察这位军人的妻子,就会从她的神态中寻找到那默默的牺牲和无私的奉献。长年与丈夫天各一方,扶老携幼,里里外外,军人的妻子只得默默地忍受着。妙龄女子,哪一个不是青春如火?哪一个不钟爱和依恋丈夫健壮的身躯和火样的感情?这种超乎常情的忍受,充分展示了一个普通中国妇女的高尚情操。军人的妻子所需要的不是人们的怜悯而是真正的理解,珍珠般可贵的理解啊!然而马香娥遭受的……魏明感到鼻腔里涌出一股**的东西,他急忙抑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关切地问道;“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马香娥感到这位老公安的关切,她尽量平静地说:“孩子小,带上他会又哭又闹的,请邻居帮助照看一会儿。”
“是李东顺家?”
“嗯。”
“真是远亲不如近邻,你还幸亏遇到个好邻居。对了,你爱人来的信,请李东顺看了吗?”
马香娥点头作答。
魏明言归正传地说:“今天请你来的目的,马晓军同志大概已经给你说了,现在那个人就在那间接待室里,我们到隔壁房间,请你隔着玻璃窗看一看,那个罪犯是不是就是他。”
马香娥忧虑地说:“那天早晨雾又大,天又黑,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怕认不准。”
魏明安慰地说:“没关系,能认出来更好,认不出来也不要紧,这不过是个辅助手段,我们还有其它办法使他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那咱们就走吧?”
马香娥来到接待室隔壁值班门卫休息的房间,认真一打量殷牛子,扭头说了句令魏明大失所望的话:“不是他。”魏明叮嘱道:“再仔细看看。”
马香娥又端详了殷牛子几眼,把话说得如板上钉钉:“肯定不是他。”
“你是从哪些方面判断的?”魏明开始为下一步的分析判断寻找根据。
“那个人长得是瘦高挑儿,不像这个人似的矮墩墩的。”
“还有什么?”
“没有了。”
“好吧,叫你辛苦了一趟。”魏明把马香娥送出屋外。
魏明感到一阵茫然。
天下的事情竟然如此奇特,难道还另有一个右耳朵下面长肉瘤子的人?那才可能是真正的罪犯。可是,那个人又在哪儿呢?……
“天衣”有缝
“邢局长,我说我长个肉瘤子算不算犯法?”殷牛子气鼓鼓地瞪着两个大眼珠子,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
年轻的局长笑着回答:“当然不犯法。”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殷牛子眼里冒出了凶气。
邢继宪知道殷牛子指的是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也难怪他火气这么大,平白无故地被人捆了又绑,从县医院到法院,像游街似地推推搡搡穿过了半个县城,遭受到千百人的阵阵唾骂,这口冤枉气搁在谁头上也难以咽下去,何况又是一个烈性青年?但是,事已至此,唯一的补救措施是细致地做好殷牛子的思想工作。然而,一味地给他讲大道理看来难以奏效。于是,他爽快地说道:“给你彻底平反。”
“好,有你公安局长这句话我就不怕了!”殷牛子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哎,你到哪儿去?”邢继宪急忙喊住了他。
“我也叫那几个狗东西尝尝五花大绑游街的滋味儿!”自尊心受了严重伤害的殷牛子变得像暴怒的老虎。
“对同志的误解采取以牙还牙的办法,我看缺乏男子汉的度量!”邢继宪的话里软中带硬,柔中寓刚,与其说是提醒莫如说是警告。
殷牛子听了邢继宪的话两条腿像汽车遇到红灯一样戛然停住了,随后猛地踅转身来,不悦地说:“莫非你要叫我当个窝囊废?”
“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要给我彻底平反吗,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话出嘴,泼出去的水,还能反悔?”
“那你为什么阻拦我。”
“我是不赞成你用这种办法。其它途径还总是有的嘛,保证你达到目的不就得了。”
“你说用什么办法?”
“在我说出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句,你能不能听从我的指挥”。殷牛子狠了狠心:“能!”
年轻的公安局长一挥手:“跟着我走!”
“哪儿去?”
“去医院割瘤子!”
殷牛子倔强地一扭脖子:“没有出够气,我不去做手术。”
“瞧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又说话不算数啦?”
“你不是说叫我达到目的吗?”
“我想一定能够。”
“好,那就走!”
堂堂县公安局长亲自陪着被误认是“罪犯”的殷牛子到医院看病,本身就是一种不加说明的说明,招得街谈巷议,不绝于耳。
“哟,公安局长怎么跟罪犯逛大街了?说说笑笑的,还怪亲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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