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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2018-04-15 作者: 王宗仁

第十九节

7月11日,宋哲元从山东回到平津前线时,脸上不是愁云也不全是阳光。像以往一样很平静,蛮有几分大军长的派头。

但是,明眼人还是看出来了,那是装的。他心里很虚,或者说很紧张。

别的不说,只需看看他的落脚点:不回北平,也不到宛平,而是抵达天津。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的想法很多,心情很复杂。

有些人说,宋军座到天津是对的,这样可以拉开距离,从稍远点的地方看他日想夜牵的卢沟桥会看得更清楚,更客观些。其实,并非如此……

“七·七”事变爆发之时,宋哲元正在山东老家乐陵县休养。

事变发生的当天,第二天,冀察当局机关里因为他不在着实忙乱了一阵子。张自忠、冯治安、张维藩、秦德纯等都分别拍去急电到乐陵,报告了事变的详细情况。从外表看他很坦然地细读着每一封电文,可谁会想到他的内心是多么的不平静啊!

开枪?事变?

他放下一封又一封电报,脸上爬满了惊讶的问号。他真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才离开北平几天嘛,日本人就翻脸不认人?开枪。他们想干什么呀?

随之,军座便产生了极度的不安,有一种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恐慌罩在他心头。

惊恐并不能解释眼前已经发生的事变。

他独坐家中静下心来细细地想着前前后后的一切……

其实这枪声的响起实在是在情理之中。不是吗?日军在卢沟桥地区胡搅蛮缠加上胡作非为已经很有些日子了,他们就是想闹事,要把水搅浑,让你白天看不见太阳,夜晚瞅不到月亮;让你干活没有心劲,睡觉不敢熄灯……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把永定河上那座桥吞并掉,还有桥头的那座城。

军座想起了一件往事:

这一年多来,特别是打头年年底以来,日军想控制卢沟桥这个咽喉的贪欲越来越强烈了。眼看着桥得不到手就处处找岔子,挑起事端。一天,日军的一个士兵从中国驻宛平地区某部穿过,战士们按规定进行盘查,这本来是属于中**队履行自己的一般职责,绝没有其它什么意思。谁料,日军不于了,竟然开了部队将中国驻军的一个连包围了。中**人也不是吃素的,又把日军反包围了。双方枪口对枪口地对峙着,见个火星就会触发战争。这件事通报给了宋哲元,他立即派张自忠前往现场与日军交涉。日军的一个参谋竟然威胁张自忠将军说:“眼下形势严重,马上就要开火了,你赶快制止你的部队!”张自忠顺着对方的话回敬道:“国家养兵,原为打仗!”敌人从张将军镇静沉着的气度上看出不会讨到好果子吃,便退兵了。

此刻,宋哲元在远离卢沟桥的故乡回味着这件他在当时并不认为是件大事的小插曲,还真咀嚼出了新的味道:日军那颗要蜇人的蝎子心早就安上了。他们一有机会就伸出来害人。这不,开枪了,向卢沟桥开枪了!

这位平津地区乃至整个冀察全境的军政首脑人物的心被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深深地占据了。这个时候,政务委员会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许多工作都需要他拿主意,拍板。可是,偏偏他离开了北平……

他自己开始谴责自己:逃兵!

是的,会有人这么骂他的。平时他总是教育部属,军人嘛,枪声就是命令。要永远奔着枪声去。

随后,他马上又想:无稽之谈。怎么会是逃兵呢?我离开北平时卢沟桥还平静得几乎看不到要发生这么大事变的迹象。一切出乎意料的事都出现在我到山东乐陵后嘛。再说,这些天来我闲下过吗?天天都有一大堆请示工作的电文要我处理。谋事靠大家,主事在一人。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得承担着你那份职责。

这时,又有一份北平来电被秘书送到了他手头。是冯治安报告前线战况的通报。

他立即电令冯治安:“扑灭当前之敌。”当然,他绝对不会忘记在电令中要加上这样的叮嘱:必须镇定处之,相机行事,以挽危局。

是的,枪声一响不管你愿意承认还是不愿意承认,它标志着局势已经转向复杂化了。如果我们不千方百计地设法阻止这枪声蔓延,那么局面就会变得难以收拾。挽救危局的唯一办法就是谈判,双方都做些让步。

军座的心!善良、还是迷茫?

日军已经从打开刺刀的枪口射出了罪恶的子弹,我们的士兵都倒在了血泊中,他还在乞求和平!

宋哲元肯定还在一种天国式的梦幻里生活着。尽管他天天都批阅文件,夜夜都询问前线变化。在他给北平来的每一份有关抗战的电文作批示时,嘴里照例要咬出这样一句问话: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不相信日军会在卢沟桥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他不相信29军会被日军吃掉。

有一天夜里,当他浑身大汗淋漓地淌着虚汗还在念念有词地说着“这不可能”时,人们终于明白军座真的病了,他是在说糊话呢!说来他这病有点怪,不发烧也不见发冷,额头上只是浸着豆粒似的汗珠,一条毛巾都被擦得**的。家人和随从人员都着急起来,慌手慌脚地张罗着请名医给他作治疗。他却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回人们听清楚了,他是说自己不可能被这点小病撩倒。他是一条山东大汉呀!

宋哲元肯定不是个单色体,他是在极度的矛盾中度日。再加上这病,使他觉得度日如度年。

他心在卢沟桥前线也惦着南京政府。一头是操心,另一头是担心。或者说操心与担心交织在一起,使他很不放心。29军的军长难当啊!

人呀,当一颗心被割切分挂在好几处时,他就会感觉不到自己灵魂的存在,因而也就失去了支撑力,依赖自己吧,自己是一片飘落的叶子。依赖别人吧,别人会吞没自己……

这时,宋哲元在无奈之中从乐陵给蒋介石拍了一封电报:

“华北士兵守土有责,自当努力应付当前情况,职决尊钧座‘不丧权,不失土’之意旨,誓与周旋。”

总裁没有回电。

宋哲元的心又悬空了一截,是不是他嫌我躲在山东清闲,动了肝火,生气了?不会的,如若真是这样,总裁会来电催着让我返平的。没有电文,就是他同意我的意见。

宋哲元的心又从那悬空的地方落下了一截。坦然。

这种心态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间,很快他就把自己的猜测推倒了,而在琢磨:不管怎么说,人们还是难以理解我的这次“逃脱”,华北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国家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严峻关头,你宋某人怎么就可以泰然处之地呆在老家不挪窝呢?

华北大地少了主事人,沉重的天幕因而随时都会崩塌似的。

这个世界还是少不了他的。

他不是漂泊,而是远航。

当时秦德纯是冀察当局的最高负责人。宋哲元不在,委托他包揽一切大权。他感到力不从心,难以支撑华北这块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现在似乎眼看说要落架倒塌的天下。残局应该由制造残局的人来收拾。谁是这个残局的制造者?不知道。反正不是他秦德纯,起码他不是主谋。

他不是推卸责任,国难当头的时刻,他姓秦的绝对不当溜之大吉的逃兵,那多可耻!该他承担的那份责任他会义无反顾地放在肩上,再加一码也无怨言。打听打听吧,姓秦的是那号走边溜号的“精明”人吗?

这时,秦德纯不由得想起了这大半年他在夹缝里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独当一面的日子,那是兢兢业业,凄凄惶惶的半年呀……

1937年2月上旬的某日,宋哲元突然来到秦德纯的办公室,说:

“德纯,我想和你谈点事。”

秦马上停下手头的工作,抬起头望着军长,他能感觉到,军长有重要话要说。

宋:“眼下日本提出的这种种无理要求,无一不关系到我国主权领土之完整,我们当然不能接受。可是我们越是不接受,日方就越是无理取闹,滋扰不休,这使我痛苦万分。你也看出来了,日方每次提出要求总是要我与他们交涉,如是派个人代替我去他们又不痛快。似乎我成了他们交涉的对象了。唉!”

军长诉完这番苦之后,接着便讲了自己的一个打算。这打算着实使秦德纯吃了一惊。

宋:“所以,我有个想法,准备休几个月假,回山东乐陵原籍,暂时离开平津。”

秦:“离开平津?那么北平、华北……”

“这里由你负责与日军周旋,这样尚有伸缩的余地,我相信你会有适当应付的办法。”

秦不同意,说:“我们与日本人交涉绝非个人的荣辱苦乐问题,而是国家安危存亡的大事。中央把责任交给你,不论你是否在平,责任总在你身上。因此我不赞成你离开北平,我也无法承担这份责任。”

宋哲元见秦的态度十分坚决,且带着几分激动,便顺水推舟地说:“其实回老家也无什么大事,只是想给先父修一下墓。”

宋哲元回山东的打算就这样搁置。

秦德纯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事情隔了半月,一天宋又找到他,几乎是以通知的口气告诉他:

“我还是决定回原籍,平津的事情你就负责啦。”

宋显得很烦躁,看得出心情很恶劣。也难怪,2月20日以后,日军频繁地与中**队发生摩擦,双方的交涉有时一天就有二三次。他实在难以承受这份压力。

离开平津前夕,宋哲元再次对秦德纯作了这样的嘱咐:

“对日方的交涉,凡有妨害国家主权领土之完整者,一概不予接受;为避免双方冲突,亦不要拒绝。”

不接受,不拒绝,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原则。不接受,那就等于拒绝了;不拒绝,也就等于接受了。宋军座真给秦德纯出了一道太难太难的难题!

秦德纯像小脚女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在宋哲元给他铺设的坎坎坷坷的道路上。几多艰难,几多谨慎,几多屈辱!他平均每天都要接洽最少一次到两次日方的来访,有外交官、武官、特务机关人员、贵族院议员、新闻记者,等等。他虽有满腹担忧,但抱定任劳任怨之决心,据理应付,使日方无借口余地。日本人竭尽离间分化的手段,将29军分为抗日的中央派与和日的地方派,秦被划为抗日中央派的中坚分子,他们千方百计地进行攻讦诋毁、恐吓威胁。秦只有戒慎沉着,以静制动,不使交涉陷于困难之中。

秦整日惶惶恐恐,唯恐一言不慎、一事失当,延误了大事。宋军座远在老家,请示求教有诸多不便,他便几次电陈南京,请示机宜。南京复电:要在不丧权不辱国的大原则下,妥慎交涉,中央定予以负责支持。

五、六月间,中日双方在卢沟桥地区的局势已极度紧张,日方使用武力侵略之企图,已成弯弓待发之势。

秦德纯的心天天都窜至嗓子眼。

7月7日下午,他在市政府邀请北平文化界负责人胡适之、梅贻琦、张怀九、傅孟真等20余人,报告了紧张的局势,诸先生均开诚布公地发表了应付局面的意见。谁料,散会后不到两个小时,卢沟桥便响起了枪声……

眼下,事变发生已三四天了,局势复杂且不断恶化,他深感自己虽竭尽全力也难以应付,便更希望宋哲元能返平处理大事,主持一切。

请他返平的电报拍去了,宋却没有回来。

又一份电报拍去,仍然没有音讯……

秦德纯决定派人去“搬请”。

谁去完成这个任务呢?

他想到了一个人:河北省高等法院院长邓哲熙。此公与宋平日来往甚密,关系非同一般,话说轻说重,宋都不会在意。再说,此人就是要把宋哲元说得在乐陵坐不住才行呢!

邓哲熙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到了乐陵。

陪邓同行的还有赵登禹和张克侠。

宋哲元对从前线来的人格外热情,他急于知道宛平和卢沟桥的一切,问这问那没个完。邓、赵、张便详细地给他汇报了前线敌我双方的情况。

宋听后,略有思索,之后说;

“我看目前日本还不至于对中国发动全面的战争,只要我们表示一些让步,把双方的争端解决在局部范围内仍是有可能的。”

邓哲熙不同意军座的看法,马上说:

“会不会发动全面战争,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我们一直是抱着和解的态度处理这场争端,也做了让步,可你让一步,人家进两步。这时候还讲局部范围,显然已经不符合实际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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