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的地主猪（1 / 1）

一九七三年的地主猪

2018-04-15 作者： 黄克庭

一九七三年的地主猪

1973年的初冬时节，那时我不满9岁，上小学三年级。一天，放学回家后，我发现猪桶里有两只鸡蛋壳，就知道父亲一定去一百三十多里外的东山红旗村买猪了。这两只鸡蛋一定是母亲为父亲能买到长得快的小猪而取的“利市”。“取利市”是我们的乡风，出远门之人，临行前吃两只鸡蛋，据说就会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因为前些天我曾多次听到父母亲商量买猪的事。昨天大猪卖掉了，猪栏正等着小猪呢！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我家当然也不例外。猪，对于我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爷爷奶奶终年身体不好，一个患严重的肺病，一个患严重的胃病，俩老只能吃饭和吃药，却不能下地干活。要是不经常吃药(医生要求每天吃药，由于缺钱，俩老总是病情稍有好转便停药)，爷爷奶奶肯定活不到改革开放的年代。谁能相信，帮爷爷奶奶熬日子的竟是我家猪栏内的猪！我清晰地记得，父母每次卖猪后做的第一件事总是去邻居家还债，那些债都是平时为爷爷奶奶买药而欠下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有些年，小猪才买回家，父母就在筹划猪养大卖掉后的开支情况了。这次父亲出去买猪，是舅舅牵的线，据说，东山红旗村一位姓贾的人家，养出的猪仔长得特别快。尽管相距一百三十多里路，父亲还是怀着“若渴”的心情，坚毅地穿着草鞋挑着猪筐徒步“求贤”去了。

见家里没人，我取了两只冷番薯后乖乖地去田野上割猪草了。晚上回家问母亲，果如我所预料的一般。

次日放学回家，我发觉猪栏内已多了两只可爱的小猪了。虽没见到父亲，但我知道父亲一定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地下地劳作去了。

没想到，父亲晚上收工回家，竟骂起舅舅来了，我糊里糊涂地听了老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父亲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后终于找到了东山红旗村，那时天刚好落黑，但没有全黑。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户贾姓人家。父亲进去一看，猪栏内正好有十几只待售的小猪，见其只只胖乎乎的，父亲是满心欢喜。

父亲虚心地向主人讨教了许多养猪的秘诀，比如“饲料生吃为好，人的洗脸、洗脚水要给猪吃”等等。正当父亲与主人“砍价”的紧要关头，一位很像抗美援朝电影里的“阿妈妮”的老太太，表情严肃地将我父亲从贾家拉了出来。

来到贾姓人家的大门外，“阿妈妮”仍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指了指大门外用黑漆写就的一副对联。

父亲定睛一看，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大门外的左、右两边墙上从上而下分别写着：“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门楣上方的墙上则写着两个大字：“地主”。虽然天色已暗，但字迹仍看得清楚。父亲说，进去时没留意，加上黄昏，所以没看到。

父亲空落落地随“阿妈妮”到一户“贫农”家里，买回两只小猪，连夜赶回家来。父亲说，不知何故，回来所消耗的时间比去时多了两个多小时。本来，父亲是完全可以在我去上学前回到家里的。

事后，父亲曾多次向人提起这次买猪的事，每次都听到父亲感叹：“没想到东山红旗村的老太太都有这么高的觉悟！”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父亲仍会提起去红旗村买猪的事。我问父亲，没买回“地主猪”，是否后悔过？父亲说，从没后悔过，否则，起码十年时间会有沉重的“思想包袱”。

我坚信，父亲的话是真诚的。因为那时父亲的身份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直到二十年后才卸任)。另有一事需要告诉你，因为“地主猪”的事，我舅舅有四年时间不敢进我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