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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灾

2018-04-15 作者： 黄克庭

救灾

老王自从把申请书塞进厂长室后，三天来一直惶惶不安，似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局长明确宣布，抗洪救灾要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抓，要全力发动全厂职工捐款……。我们可以这样说，捐款额、捐款人数的百分率是反映一个单位政治思想工作水准的。”这是书记的话，老王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全厂职工抗洪救灾动员大会上书记确实是这么说的。

“为了发扬人道主义，为了那些在洪灾中无家可归的落难弟兄，我们厂行政会议决定，捐款封底不封顶。也就是说，在我们厂领工资的每位职工，每人至少捐五十元。多的就不限制。多多益善嘛！这项工作我们就委托财会科代办了。这个月工资每人扣五十元，作为抗洪救灾捐款。如你要多捐，请与财会科联系。”这是厂长在台上说的。老王也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老王更记得清清楚楚的是，家里七十二岁的老母已瘫痪四年零三个月了，贤惠守孝道的妻子去年九月九上山拜佛求神被人流挤下了深谷，虽捡回性命，但留下脑震荡后遗症，只会吃饭不会洗脸梳头；据老人说她是回来讨债的。那一贯很听话的二十三岁的独生子为母报仇，把人家的脑袋砸了一个窟窿，至今仍关在铁窗内受教育。

前世到底做了什么恶事？自从灾难接踵而来，老王就一直在探究这个问题。本来就老实巴交的老王经过“真要金”（程咬金）的三斧头后，早已变成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的俘虏兵了。平时从没大声出过气，也不敢与人谈话。每每见到三五一群、七八一伙在私下谈论，他就觉得人家是在笑话他。

于是，他把生命赋予他的活力全部放在默默地做好工作、优待病人、思念儿子、探究前世过错这些事上。于是，他衰老得很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比老母还要白。

那天，抗洪救灾捐款动员大会后，他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故障，竟一反常态。回到家里烧了六支香烟后，用一支铅笔坚决地写下了一张“要求免扣五十元工资的申请书”。不过，他还是不敢理直气壮地踏进厂长室的门。趁人家都已下班，他偷偷地把装了申请书的信封从门的底缝里塞了进去。

谁知三天来，厂长室对此毫无反应。直把个老王闷得气乱三焦、神不守舍。

这不是有意跟厂领导唱对台戏么？老王想来想去深感后悔。不就是五十元钱么？尽管生活艰辛，但少五十元钱一定也活得过去，何必又给自己、领导找麻烦呢？

于是，他又有些后悔。

然而他又想，自己工作一直勤勤恳恳，从没向领导提过要求。尽管在那最艰苦的日子里，也从没要领导操过心。这次要求免扣五十元工资就算过分么？混混沌沌的老王终究想不通，但终究一直在想。

忽然，车间主任老许通知老王去厂长室。

说也奇怪，厂长室没有反应时老王心里闷躁，今忽听到厂长室有了反应，他的腿就先自软了一半。肚子里的肠子忽地往上提。

他战战兢兢地朝那楼梯移去。

移至近处，但见那阶阶水泥楼梯似排排滚木，似乎倾刻间就会排山倒海般地砸将下来。

老王艰难地走进厂长室。

他怎么也预料不到，厂长竟会那样热情，那么和蔼，既请他落座，又请他喝茶。说是刚刚出差回来，见到老王的申请书，马上就打电话给车间主任老许，通知老王去的。

厂长笑咪咪地要老王重写一张申请书，说是要求救济的申请书，要用钢笔写，铅笔写的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