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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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天空总是寂静而寒冷的,在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常年阴郁的灰色云雾笼罩大海,偶尔从遥远南方吹来的阵阵海风驱散了翻涌的云雾,金光万道便又为沉寂的海面渲染上高贵的色彩,隐隐约约,开始有一座座雪白的岛屿显露出来,宛若倒映海面的群星一颗颗地铺排过去,直似那梦境中的仙人岛屿,不时闪烁着一点两点微妙的流光。

生长于北境的蛮族高大而强壮,一年四季总是包裹在毛茸茸的斑斓兽皮之下,于干瘦冷硬的皑皑雪原中勉力开垦着为数不多的冻土,耐寒的雪枫是这片苍莽大地上少有的点缀,却也常年披挂着厚重的银装,列成森严的阵型漠然阻挡无尽的风雪,为身后艰难生长的黑麦提供有限的庇护——作为极少数能适应严寒的作物,黑麦便在魔兽稀少的凛冬时节成为蛮人生命延续的重要依靠,一月耕种,一月生长,再一月便可丰收入库,无疑是雪山女神带给他们的莫大恩赐。

由于长期未曾感受阳光的照耀,他们的皮肤显得苍白而干燥,每当掩映在厚重雪云中的微末光亮消散殆尽,勤劳朴实的蛮族人便纷纷扛起黝黑的农具,赶着耕作的雪犀来到山脚,点燃熊熊篝火,在全族最美丽的姑娘带领之下翩然起舞,向终年风雪缭绕的神女感谢今朝的眷顾并祈求来日的美好,随后纷纷散去,各自回到由冰砖堆砌而成的圆顶冰屋休养生息,期待着明日的朝阳。

神女峰是北境雪原的最高峰。

相传,这座万仞冰峰上住着一位寂寞的神女,是这片大地最受尊崇的神明。亘古不散的风雪隔绝了世人狂热的目光,无数的信徒前赴后继,在上山的道路上铺满了冻僵的冰雕,却从未有人能真正目睹她传说中的倾世容颜。似是不忍再见世人因无谓的痴念而枉送性命,不知从何时开始,整座山峰隐藏于一道无形的风障之内,除了源源不断的思念每日依旧,却再无人能踏足雪山一步。

凝便是生长在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极境,这里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她常常独坐山巅,俯视着山下一望无际的茫茫冰原,时常会有千变万化、璀璨壮丽的光晕划过天际,它们在那儿跳跃飞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宛若传说中尘世的精灵神秘而梦幻。

她是这片孤独世界的守护者,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无比漫长岁月——作为上古龙神的后裔,强大的血脉力量足以让她在没有踏入帝境的情况下也能长存万年之久。

什么都有结束的一天,强大如龙神也湮灭于悠久的历史长河之中不复得见,如今的龙族早已分化为几支零散的血脉苟延残喘,却依然能仗着深厚底蕴轻易屹立于大陆之巅,其中一支便是享有赫赫凶名、称霸魔兽界的太虚古龙族,只是其他各支便再不见这般繁盛的气运了——世居极北冰原的水龙一族如今只剩下了凝,神女正如世人传说中那般无比孤独。

她默默维持着北境的风雪日照、拨云降水,护佑万物生灵在这片不毛之地尽可能地安稳成长——或许,这便是她长存于世的唯一乐趣。

与极北冰原远隔千里遥遥相望的北龙岛是她的近亲所在,他们的生活总是热闹而精彩的,凝不止一次想要下山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却都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害怕被遗忘,但更怕这一去,她的族群便被彻底的遗忘。

生与死便如朝阳与明月轮回交替,黑夜过去,新的一天便如约而至。

“凝,又在这里看极光么?”少年站在身后,微笑着问,灰色的长发在寒风中翩然舞动,雪花飘近,却在二人一丈开外悄然融化,仿佛被炙热的火焰转瞬间蒸为点点水汽,湮灭于虚空之中。

“方才我又去加固了风障,你的信徒当真是愈发强大了,前几日更是有不少斗皇强行突破,倒是把我的防御撕开了几处大口子。”说着,他竟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放心吧凝,这次,可绝不会那么容易再让人进来了!”

“辛苦了,小幽。”凝双手抱膝蜷缩在石台之上,额头抵着膝盖默默望着远方无数辛勤劳作的一个个黑点,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能看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我便已很满足了,未曾想他们的修为竟也日渐成长到了这般地步。”

“哈哈,这些还不都是凝的功劳!”少年来到她的身边坐下,一层无形的风障轻轻燃起,寒冷的风雪顿时散去大半,暖暖的气息顿时笼罩雪山之巅的二人,格外温馨。

“小幽,这些年来,多亏有你。”身旁的女子柔声说道,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里毕竟寒冷异常,绝不适宜异火之体修炼,你,真的应该离开了。”

少年粗犷的脸庞逐渐敛去笑意,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抑或决心本就从未改变,他深吸一口气,十指交相紧扣,低低道:“凝,别再劝我,好么?”

凝微微一颤,嘴角微动,却终是咽了下去,不再言语,唯有风雪径自呜呜吹拂,宛若有人隐在时光的深处,含着泪水,高歌一曲;透过时间的纱幕,凝仿佛又看到了与小幽初见的光景——茫然无措的火灵于蛮族之人的地底爆发异动,蛮人斗皇祭祀竟不能挡,转而向神女祷告祈求援助。

凝轻易消弭了这场灾祸。

作为天地灵物,自然也已经萌生了些许灵智的九幽风炎却是不曾知晓,在生死未卜的惶恐不安中,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

凝放过了他,或许是因为太过孤独,她并未将之吞噬炼化,而是精心培养这丝灵智。百年之后,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小火灵已然成长为一名高大威猛的粗狂少年——长期受蛮族文化熏陶的九幽风炎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幅模样是最讨女子喜欢的。

他也有了想要讨好之人。

凝的强大、博学与高深莫测宛若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与两人之间,她是那些凡人心中的女神,更是他心中的神。

不通人情世故的异火也逐渐明白了人类心中对于凝的狂热,他不容许世俗凡人亵渎他心中的女神——自此,一道风炎凝聚的屏障横亘于神女峰与蛮族尘世之间,再无人能涉足圣山半步。看似霸道的风障只是柔和地阻挡着外人的深入——她不喜欢杀生。

凝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光阴如梭,蛮族的领舞姑娘轮换了一代又一代,便连实力高深莫测的大祭司也在岁月侵蚀下逐渐枯槁而腐朽,唯有山巅的冰魄兰犹自盛开,娇小的花朵在凛冽的寒风中氤氲着湛蓝的光彩,馥郁而芬芳。

它们有且只有两片花瓣,过于严苛的环境注定了多余的存在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狂风摧毁,令人惋惜却又心怀敬意——或许这世间便没有几人能如这花儿一般懂得洒脱的放手。

“听说成长至一万年后,这些花便能结出第三片花瓣,也不知是真是假?”小幽望着盛放的幽兰好奇地问。

“它们自我出生起就已存在了,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亲眼见证,再等等吧。”凝温柔地轻抚小幽的灰色长发,微笑着说。

“别这样摸我,我……我已经长大了!”虽然很是舒适,小幽还是挣脱了凝的抚摸,不满地低声抱怨着。

在凝温柔的注视下,小幽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害羞的意味,淡淡的红晕浮上苍白的脸庞,炙热中涌现出丝丝甜蜜。

他们便这般日复一日地相依为命,共同见证了无数个日升月落,极地上空千变万化的光纹竟似也有了重复,他们却不知疲倦,如影随形地过着平淡而安稳的生活,仿佛谁都再也离不开谁。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他错了——并不存在谁离不开谁,只是他离不开她罢了。

那个落魄的男人挟着万丈红芒与满身伤痕,宛若漆黑夜空中的一抹流星坠入了冰原,穿破风障,也坠入了凝的心里。

为什么,当初没有用心的加固风墙?如果再厚一些,再厚一些……

异火没有眼泪,而他仿佛没有了未来。

羽是凤族的后裔——凤凰也早已随着龙神等一众上古大帝泯灭于破碎的神话之中,他仅仅是天妖凰族中的一头幼兽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小幽如此想着。

当这个男人的伤势好转之后,化形为人的他让小幽第一次感到凛然心折——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五官完美如雕刻,火红的眼眸深沉如宝石,顾盼之际焕发着绝美的风华,宛若从上古神话里走出来的潘安圣人。

起初,对于凝来说,羽仅仅只是一位充满新鲜的好看的陌生人,但是随着与他深入的交谈,她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悸动之心再一次焕发生机——她从未见过如此见闻广博之人,除却水龙一族浩如烟海的典籍收藏,凝对这世间的的印象宛若一张白纸,羽的到来恰巧填补了这片空隙。

斗气大陆很大,大到常人无法想象,大到神女也想走下神坛,步入人间去尝一尝这世间百态。

羽走了,带走了神女峰上的冰山雪莲去继续他的征途,也带走了凝的心。

她没有走,她还在就好,小幽这样想着。

一晃十年过去,对于圣人而言仿佛弹指一瞬,对于几乎没有大限的异火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史书上记载关于异火死亡方式只有两种——被人抹去灵智吞噬炼化,或者自我毁灭。

十年前的噩梦历历在目,小幽惶恐不安地珍惜着与凝相伴的日子。或许冥冥之中他早已知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羽还是来了,踩着北境夏季阳光最后一抹余晖,也踩灭了小幽心中的光亮,漫天白雪纷飞飘舞,轻易为大地裹上厚重的银装,小幽的心仿佛也被这雪倏然埋葬。

异火是没有心的,却也可以痛彻心扉。

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太虚古龙族的强者,依然浑身是伤,凝出手击溃了他们,救下了当时堪堪步入斗尊的羽。

“我是专程来带你走的。”羽微笑着说,“我发现我忘不了你。”

不要,求你,不要跟他走……

小幽轻易便能窥伺人心。对世人心中的贪与欲有着无比敏锐的感知:眼前这个无比俊美的男人明明有着比所有北境蛮族都丑陋的内心。

可惜,凝不是他。

凝是如雪花般纯粹而美丽的女子。

似是期待了整整十年,凝终于放下了所有执念,决意与他踏入这滚滚红尘,追寻她犹豫了千年的梦。

未曾想世事难料,又恍若天意注定,凝大梦一场,一梦千年,倏忽醒来,终究只是从一座牢笼入了另一座牢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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