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二十九(1 / 1)
小宝儿听得媚娘此问,却怔了一怔才脱口道:“这个自然啊?若人活在世,无得一时亏欠,无得一事亏欠……那便直如圆月过满,却还有什么意趣呢?”
媚娘闻言,淡淡一笑,好一会儿才道:“圆月虽过满,但说到底,也是好事一桩——月若有缺,何以普照大地呢?”
“何必非要普照大地?”小宝儿不解道:“这世间有多大?明月辉耀人世,可说到底也终究是需得落下的。或早或晚,总有金日当空——其实小宝儿倒是觉得,这月辉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叫人能在过于灿烂的一日之后,能有些安静宁谧之时么?”
这小宝儿虽然也是受了内侍省调教许久的,可到底也不是像其他的侍儿一般,自幼儿习文识字。所以说起话儿来虽然听着文绉绉,其实仔细一听,却是处处纰漏。
只是因他心性单纯天真,更因不知礼数,而多了几分对于世间的好奇之态,故而言语之间,而是有些趣味在。故而媚娘平日也是极喜欢与他聊天的。只是……
今日此言一出,媚娘却突然觉得颇有些触动之感了。
片刻沉吟,她便淡淡一笑:“想不到……你平日里总是天真烂漫的,说起话儿来,却是字字在理。只是……”
她终究还是摇一摇头,轻声道:“只是小宝儿,既然为旭日之继,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旭日之辉——毕竟于月而言,无日便无月。
所以日月共生同照高空——
这才是天空正景。”
小宝儿搔一搔头,却摇一摇头道:“便若如此,那月有阴晴圆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光天白地儿的时候,朗朗晴空万里,可这样的情况,金日都尚且有被乌云遮时,何况是辉夜明月?”
这一句话儿,却问得媚娘讶然不知何以应对。不止如此,小宝儿更复一句:“而且还有那天狗食日月之事——这也不能说是日月自己不愿照着天下万姓罢?所以既然天意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一番模糊的对话之后,小宝儿是越来越糊涂,可是她却只觉自己脑海中笼罩了多日的大雾,渐渐散去……
只剩一轮明月当空一般的光风霁白。
微一勾唇,媚娘脸上,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灿烂如月辉般的笑容。
是啊……
一抹红妆万骨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十全之事。
眉目一垂,她渐渐凝起眼底锋芒——
没错,若他为日,那她自管做好自己的月儿就好。有什么阴晴圆缺,也自该随了它去便是。
思及此,她抬起头,目光如泓泉映月,盈盈闪闪,再一笑,便如生生将这两弯映月之泉挤成了无数碎银如星。
“传本宫令,今日夜宴,既有我大唐百娇千娥,若无舞乐诗画以示,难免输了小气——故今日夜宴,请诸家千金娘子,各奉其艺,多多益善。”
小宝儿眨一眨眼,虽然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可媚娘的令旨却不敢不遵,于是好好儿行了礼,一句得令出口,便自去往前殿而行,着传旨金门外。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媚娘唇角含笑,好一会儿才头也不回地轻唤一声:“玉如何在?”
只过了几口茶水的功夫,一个曼妙如花枝般的身影,便如撕破了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娘……娘娘?”
玉如眨着眼,微微颤着声音——尽管她已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心中狂喜惊诧的情绪,可那般的声音,还是免不得泄露出来。
“本宫有件事,叫你去办——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得妥当。”媚娘起身,转头,眉目英丽:“所以本宫要先问你一句话儿:你可预备好,要回来了么?”
玉如全身颤抖着,接着眉目一凛,叉手倒头便拜:“愿为娘娘斩妖诛邪,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好。”
媚娘点一点头:“你既然已决意回来了,那便最好——”再点一点头,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织金玉令递到玉如面前:“拿着它,去掖幽庭,找到瑞安,把这个交给他,然后告诉他——本宫之前没有答应他的事,现在答应了。他可依心而为,尽兴而举。”
玉如应声是,接过玉令,再行一大礼,便退出大殿,接着最后望一眼黄昏夕阳之中,越发显得瑰丽庄严的大宝殿三个字之下,如一株玉树俏然而立的媚娘,咬一咬下唇,目光坚毅,转身奔出大殿,向宫外奔去。
媚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淡淡一笑,点一点头,又转首看着身边的另外一个小侍儿:“有请内侍监清和,便说本宫有要事,需他相助一场。”
小侍儿应声而退。只留媚娘淡淡微笑,抬头看着将她的玉色脸庞,映得有些发烫的金红落日。
日升月落,月明日昏……没错,世间万物,本便如此——
没有什么是能十全十美的。
同一时刻。
大宝殿的宫墙一角边,李治仰首看着那个立在巨大夕阳中的娇黄身影,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她总算是走出来了。”
“主上?”一边儿清和眨一眨眼,不解地看着李治。
李治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摇一摇头,负手转身离开,向着那被派了去找清和的小侍儿离开的方向而去——
那小家伙儿跑得挺快,他可也不能太慢了。
“主上?”
清和在后面,疑问地轻唤一声李治。
“清和,自今日起,你要记得一件事。”
李治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也随着步履的前进,慢慢放下来,慢慢地摆动着——最后,他几乎是以一种清和都跟不上的速度,在快步前进。
清和应了一声,气息微乱地再问一声:“主上?”
“你要记得一件事——自今日起,无论何时,何事。但有媚娘所令,你都必需一往无前,将之推陈至底。”
清和听到李治这句轻柔而坚定的命令之后,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是,接着,目光更一步迷惘起来:
好像有什么改变,正在自己这两位主人身上发生着……
到底是什么呢?
片刻之后。
九成宫,太子东宫之中。
李弘坐在莲池边的水轩里,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狻猊,倚栏看鱼。
他努力地抱紧了看到鱼儿游动,便极为兴奋,嗷嗷乱叫的小狻猊,不教它真的扑了下去捉鱼戏水。
身边,则立着一脸平静的静安。
“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弘扬一扬眉,含笑道:“看来这场东风,本宫只能自己去借了……”
叹了口气,他正待起身,却见一个小侍儿提着衣袂,满头大汗地奔进来,向着李弘行了一记大礼之后,立时道:“太子殿下,方将皇后娘娘懿令行出金门外,道今日夜宴之中,诸家千金女眷,均当奉才献艺,以为我大唐兴盛而庆。”
李弘双眼一亮:“母后的旨意?何时所行?”
“就在片刻之前。如今那些候在宫外的诸家女眷都乱了套了,一个个地叫苦不迭,各自正想着办法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小侍儿快语道:“毕竟事出突然,而且再过一个时辰,正宴将开。已然有人在那里喊着,说是娘娘有意难为各家千金女眷了。”
“说是有意难为?好,那便有意难为罢。”李弘冷冷一笑:“也不知那些千金贵眷们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母后这般行事,不过是想给她们这些急着竞丽争艳的女子们一个机会而已——如了她们的意,还要这般说嘴。好,很好。”
他唇角一抿,转头看着同样意外地微笑着的静安:“母后帮着本宫,把这场东风给吹起来了。接下来,你可不能让人把这场火给扑了。”
“殿下尽管安心。便是静安再无用,有绿瑶姑娘在,这场火,也是扑不灭的。”
静安吟吟一笑,又问道:“不过若只有绿瑶姑娘这一把火,怕也是不能将这场盛宴妆点得绚烂多姿。殿下,是不是要再加几把火?”
李弘一怔,立时扬眉,指着他哈哈一笑:“你个老油滑!就知道你一肚子的坏水!说,又是哪家倒霉的,被你抓住了?”
“殿下此话却是冤枉了静安了。静安从来不会对人使坏水,只不过会在看到那些想使坏水的人时,帮着把坏水逼回他们肚子里,不叫坏了别人兴致而已。”
这一句话说出口,李弘登时心里雪亮,笑容也沉了下来:“看来两位皇叔伯也是爱热闹的呢……好,极好。”
他点一点头,再冷笑一声,轻道:“不过也不用本宫多操什么心。有父皇在,左右他们是讨不了什么好。只是……”
明亮的双眼骨碌碌一转,接着立时笑得弯如月牙,狡如小狐:“只是想一想,从小儿本宫就好奇,两位老爱藏着一张真脸孔的皇叔伯,若是真真地被吓着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既然殿下想看,那静安理当好好安排,无论如何,也让殿下看一出痛快的大戏。”静安一怔,看着李弘笑眯眯的眼睛,立时明白过来,于是也跟着笑弯了眼,长行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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