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二(1 / 1)
李治眼看着李弘去了一边,这才低声一笑,将媚娘揽至身边,轻声道:
“还说我急……你可不比我急?这般小的孩子,你便急着教他好歹了。”
“不现时教他,难道要等到他长大之后做了些失格之事再教么?”
媚娘淡淡一笑,伸手回揽了李治腰,将颈首偎入李治怀中,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元舅公终究还是防了媚娘。”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那血书之事,我不打算让舅舅知道。”
“留在咱们手中,比让元舅公知道了,一举逼得韩王急了眼好。何况便是与了元舅公,他也未必便会如咱们所想,真的给韩王一条生路。多半……”
媚娘住口,好一会儿才轻道:
“以元舅公对韩王的心思,多半是直接杀之后快的。
所以诬其为巢剌王之嗣,再以此为由诛之,才是他会用的手段。”
李治叹了口气,点点头,默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虽说之前舅舅恨三哥恨得那般狠,使的手段也绝然,可毕竟他还是给三哥留了些名声在的,没有毁了三哥母妃的心思——
但此番换了韩王叔,却是未必。
三哥母妃再不好,也是父皇的女人,可是韩王叔……”
李治想了想,缓缓摇摇头:
“他不会轻易放过的。”
媚娘也点点头,黯然。
好一会儿,李治才轻道:
“也是难为了你,居然能为韩王叔与宇文太妃想到这一步。”
媚娘抬眼看看他,半晌才轻道:
“就为了治郎这一声太妃,媚娘也要保她声名无忧的。”
李治点点头,默然。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东宫。
丽正殿内。
李忠已然整整两个时辰未曾动过一下了。
自从传了消息来,说李治车驾已出宫,他便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旁边诸小侍看得再着急,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沉默,沉默。
沉默。
……
“父皇已然着人拟旨了?”
半晌,李忠的声音,才轻轻幽幽地响起,却似一道幽灵,吓了那些小侍一跳。
迟疑了一下,小侍们才垂首称是。为首的那个心腹小侍,也才急急匆匆地往前走了两步,行了个礼,低声道:
“旨已下入中书省,多则明日,少则今日落钥之前……必然是会传入各皇子殿中的。”
李忠沉默,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他们……都知道了吗?”
“多半还是不知的。陛下这道旨下得突然,也来得突然……多半是不知道的。”
“突然?”
李忠突然冷笑一声:“真的突然么?”
他这一声笑,却是叫几个小侍都闭了口,只能听他冷笑连连:
“突然……真的突然么?若是突然,那宫外各处皇子备府,何以早早就安排下来了?”
他冷笑,继续冷笑,然后起身,慢慢走到殿门前,口中只是喃喃道:
“突然……
若果是突然……为何孝弟却不肯应了与本宫同盟复仇之事?
不是他寻过孝弟,早早儿揭了这些事……孝弟对那个女人的恨,又何尝少了一星半点?”
“殿下多虑了……或者陛下只是不忍心看殿下双手为这等女子的血所污……”
小侍还在一边儿轻劝。
李忠突然转身,看着这小侍,好一会儿才轻道:
“他是真的在乎本宫么?真的在乎本宫,为何明知本宫并非为太子的人选,却还是要将本宫推上这等地步?
他若是真的在乎本宫,为何这些年来,本宫母亲之仇,他一直不肯替本宫一洗其中冤白?
他若是真的在乎本宫……为何本宫从未听到他说过一句关心本宫,在乎本宫的话儿?
他若是真的在乎本宫……
他若是真的在乎……”
李忠双目渐红,牙咬欲碎,猛然一转身,大喊:
“他又为何从来不曾替本宫想过一次!!!”
这一声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怒吼,竟震得整个丽正殿内外都轰然作响!
一时间,诸侍慌忙下跪,个个颤抖不止。
只有李忠咬牙微泪,怨毒已极地遥望着内宫里的那道墙。
……
大唐永徽六年三月中。
太极宫。
高宗李治有旨因诸皇子年岁渐长,留在宫中恐其渐生娇纵之情,着令除代王弘,潞王贤外诸子,尽皆出宫,另赐府第安置。
是夜。
东宫,丽正殿。
李忠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地看着左右,表情漠然。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
“他们几个,都如何反应?”
“回太子殿下,许王殿下一向顺孝至诚,一早便作好了预备,也是早早儿便离了宫。倒是雍王和杞王,二人怨语多多,更是听得回报道说他们曾暗谋有事,欲借药力使用,让雍王杞王都借病留于宫中,以备陛下不在之时,多少做些手脚……
可不等他们行动,王公公便亲自带了人,请了二位殿下出宫了。”
李忠垂目,好一会儿才道:
“眼下呢?”
“许王殿下一入府,便谢恩供香奉旨,接着大门紧闭,宣称要净身沐浴,戒素三日以谢陛下隆恩,是故便是谁也不见的。
倒是雍王和杞王……
雍王一入府,便是立牌炸鞭,扬威耀武,杞王更是连自己的府第也没回,直接便入了雍王府。”
李忠淡淡一笑:
“他自然是要入雍王府的……从小儿他便是素节的一条狗,小时如此,现也亦是如此。”
停顿半晌,他又问:
“宫外可有什么消息?”
“陛下驾已至猎宫,估摸明日便要上山。”
李忠点点头,目光微微一柔:
“武昭仪呢?”
“娘娘自然也是要跟着陛下上山的。”
“……这样的天气,还有五弟和六弟在……她怕也是不便。”
“是,所以陛下一早儿便着人安置了两辆马车备着用,以待武昭仪欲行上山……”
小侍话儿还没说完,便见另外一个小侍匆匆奔入,脸色更是惨白一片。进门之后,更是跌跌撞撞,最后见着李忠欲拜,却不料未曾站稳,便扑通一声趴在李忠脚下。
李忠见状,却是皱眉:
“你是慌些什么……”
“殿……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那小侍竟也不及起身,便就趴在地面上大叫:
“刚……刚刚得了消息,说雍……雍王与杞王暗中做了手脚,明日便……便要有人在终南山下,效仿当年先帝在时,那所谓的狮子骢惊驾之举呢!”
李忠瞬间双目圆睁!
次日。
午后。
太极宫,东宫,丽正殿。
李忠端坐在殿中,整个人如一尊雕像般淡然而威严。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问:
“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皆安备妥当了,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李忠依然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父皇那边儿,可有什么消息?”
“也未见有回音,咱们的人去得已然尽速了,可只怕还是要赶不上……”
小侍轻道。
李忠闭眼,广袖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好一会儿,他才再度睁开眼,看着前方:
“等。”
“是……可是殿下,若是那边儿出了什么事……”
“若是她出了事……”
李忠淡淡道:
“自然会有他们陪她一同入黄泉之下,供她差遣。”
这一句淡得不能再淡的话儿说出口,整个大殿里,一片安静。
……
同一时刻。
终南山下。
猎宫之中,后殿之内。
媚娘端坐在鸾座上,却似未闻阶下传来的声声轻呼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可都查清楚了?”
“是。”
“是谁?”
“雍王府,杞王也是有份的。”
“……人处置得如何了?”
“已然尽数拿下,只待主上回来之后处置……”
“不必等治郎回。”
媚娘慢慢道,轻轻道:
“不必等他回……”
她淡淡一语,好一会儿才续道:
“多少个人来的,多少个人送回去。不过死活却不必再论。直直地送回去便是了。”
明和一怔,立时省道:
“娘娘是要……”
媚娘微垂双目,半晌才道:
“治郎也好,我也罢,有些忌讳,是犯不得的。这些忌讳,总得让这些孩子们知道。”
“是!”
看着明和应声而去,媚娘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一侧立着的瑞安看了看她,却淡淡道:
“姐姐是不是有些迟疑?”
媚娘回神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总有些事,得叫他们知道轻重。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那姐姐迟疑,却是为何?”
“为了忠儿。”
媚娘淡然道:
“这样的事情,他能避而不与,实在难得。还有孝儿……
我只是想到,将来的弘儿与贤儿,也不知能不知与他们这两位兄长一般懂事,才不由得叹了口气而已。”
瑞安看着媚娘,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开口,半晌才垂首微思一番,淡淡道:
“姐姐却是不必担心二位殿下的,他们……
总是会比那些兄长们更好的。”
他的目光,幽幽地垂在地上,半晌不肯起。
……
入夜。
长安。
太极宫,东宫,丽正殿。
已是入夜时分,可李忠却依然像尊雕像般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直到一个小侍匆匆奔入,他才提起些精神:
“如何?”
“回殿下,那些人方将已然被武昭仪命金吾卫送回雍王府上了。”
“送回雍王府?”
李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诧异,吃惊,还有不解。
小侍应声道是,且还犹豫一番之后才轻道:
“不过……都是些死了的。”
李忠怔然,半晌才哑然失笑:
“好……好……”
他终于松了肩膀,点了点头,半晌轻轻又说了两声好,起身,着人备着东西,沐浴,入寝。
方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小侍:
“也替本宫,传两份厚礼与雍王与杞王……”
“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