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18 畸点(三)(1 / 1)
苏晚霞执意要下水,任何人要阻拦不住。
远远瞧着这位苏家大公子在湖心潜入水中后,岸上隐蔽处的三个人也悄悄的下了水。
潜水对苏晚霞来说应该是很陌生的,他高中时代就是个体育废柴,别说潜水这种高难度运动了,就连平时学校组织的1000米接力赛他都是避恐不及。然而此时此刻,潜入纳木错湖中的苏晚霞却如一尾游鱼般自如,很快就潜到了目标深度,并在那与还在执行清理守卫工作的苏家工作人员接上头。
这些人也没想到苏晚霞会如此轻易的就能潜到八十多迷深。
要知道,即使是在近海水域,一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穿上潜水装置最多也就潜到三十多米的样子就是极限了,可苏晚霞不同,非常轻易的就潜到了专业潜水员都不见得应付来的八十多米。
这件事让苏家管家知道后立即汇报给了远在苏州的苏澈和远在冰岛的苏然。二人听闻此事表情各异,一个是了然于心的微微苦笑,一个稍有惊讶的会心一笑。
而更让苏家这些人惊讶的是,苏晚霞身后还跟着一个骨瘦嶙峋的老者,以他的年龄居然也能顺利的下来,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顺利的进入地下设施后,苏晚霞就收到了薛佳念的通话邀请。
接通后,就听薛佳念怒斥道:“喂!大个子!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都和你说了下边非常危险,你怎么还要下来?”
苏晚霞却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话:“我来接姑姑回家。”
薛佳念闻言一愣,显然没听懂苏晚霞在说什么。
可苏晚霞也没有解释,挂断通讯后就与老者沿着另外一条路向一个尚未探索过的试验区域走了。
岸上指挥平台这边的监控也被苏晚霞给断开了,他没有带任何苏家的护卫,只叮嘱他们守住入口,发现任何异常都不得进入。
这些护卫人员虽然很担心苏晚霞,但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这位苏少爷好像和一天前的完全不同了。
就单单苏晚霞的气场和语调都转变极大,甚至某种意义上比苏澈这位苏家掌舵人还要来的令人敬畏。
试验区域03b。
在这里,很多实验设备看起来都很新,不像是被遗忘了很多年的样子。不过空气里的腐朽气息反而比其它地方都要更为浓烈。
实验区的空间利用的相当充分,大量的设备中混杂着数不清的一人高的培养舱,而那些培养舱里大都封存着男人或者女人的尸体样本。
对这里似乎轻车熟路的苏晚霞一路来到中心实验区。
那里有一间特殊的房间,周围地面的缝隙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晶体体,就如同“杂草”一般凌乱。
推开这间房间的正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手术台,手术台上还有一具同样结晶化的尸体。
苏晚霞微微皱眉,他避开地面上几具像是参与手术的工作人员的尸体来到手术台前。
尸体是男性,头部保存完好,看表情神态很安详,死的时候应该处于深度麻醉状态,所以没有什么痛苦。
不过他的身体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从脖子下被整个剖开,右臂和左腿都被固定在单独的架子上“拆开”,就如同皮肉只是外套,而执行手术的人把这件外套的拉链给全部拉开了。
不过外套之下并非腐烂的血肉或者只剩下森森白骨,而是全部结晶化的物质,就像是一个人变成了暗红色的水晶,被一种结晶病毒给污染了一样。
朗日木托看了看周围想逃却没能逃掉的那些工作人员唏嘘道:“我原以为这些年他们已经安分了,却没想到他们一再试图染指混沌的禁区,把旧神带来的智慧当成囊中之物肆意挥霍……直等到了死了,大概才能有些许的敬畏。”
苏晚霞没有说话,他从这手术台上的尸体脑后取出一枚晶体芯片,然后拿着它就离开了房间。
朗日木托在屋子里又多呆了一会,他一直盯着那尸体看,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唏嘘一阵后才慢悠悠的出去。
门外,苏晚霞没有走远,他拿到晶体芯片后就开始逐个培养舱查看起来。一直找到第十一个培养舱,苏晚霞停下了,他把晶体芯片放进去,重新唤醒培养舱的维生系统。培养舱内那具看上去就像是泡发的了尸体一阵颤抖后,居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的活过来。
之所以还能睁眼,是因为他那被类脑神经替换掉原生大脑皮层的头颅再度受到了刺激。所以这种“苏醒”更像是木偶被艺术家从箱子里拎上了台。
苏晚霞抬手擦去培养舱外的操作板上的灰尘,然后输入了一串代码。
很快,尸体就开始抽搐起来。朗日木托走过来问道:“这些人怎么了?”
苏晚霞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这是一座类脑神经研究基地,主要意图是通过藻类和真菌制造一种可以独立存活的类脑神经,以完整的剥离和保存人的意识,从而将人类代入数序世界。”
朗日木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这里就不是国安处的分哨咯?”
“本来纳木错就没有国安处分哨,当年之所以相传这里发现了石门,国安处也派人过来调查研究,无非就是明暗陷阱的手法,主要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盯上了门而已。”苏晚霞说完又输入了新的代码,培养舱内的男性尸体不再抽搐,他的手缓缓抬起,贴在了培养舱内壁上,看起来有些恐怖。
朗日木托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这东西看着真诡异。”
“类脑神经是一项非常惨无人脑的人体试验项目,原本是国际社会全面禁止的……可总有些人会打着科学之名行不法之事……这大概就是科学研究最让人感到矛盾和纠结的地方了吧……”苏晚霞说完自己都笑了:“好像咱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朗日木托点点头:“对啊,历史上被定义为恶魔的科学家不在少数,可受这些恶魔福音的人就更多了……人伦道德有时候真像是作茧自缚,但你又不能真的把道德的茧房给撕开了,那样世界就乱了套……这确实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苏晚霞深以为然:“以前看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变态杀人犯杀死了一个富商的孙女,可根据法律,他要被送往案发地接受审判,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富商斥巨资通过新闻媒体发布悬赏令,说只要在他接受审判之前将其杀死,就可以得到十个亿,于是民众都疯狂了……为了高额的奖金,那些人甚至不惜与警方正面作对,以至于行使正义者也蒙受了无妄之灾……警方甚至不得不调集更多的警察来保护这个杀人犯,以确保他能安全抵达受审地……可即使是警察,为了十个亿也愿意铤而走险,于是在某一晚,一个换班的老警察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彻底摆脱贫穷,铤而走险……当然他失败了,这个变态杀人犯只是受了伤,没死,而老警察却被当场击毙……事情被富商知道后,他还是给了这个老警察的家人一笔高达三千万的抚恤,并由此透露另一个信息,那就是哪怕不用杀死杀人犯,只要伤到他一样可以拿到钱……所以,那些为了钱的人就更加疯狂了!呵……想想真是有趣的故事。”
朗日木托听得入神,他问道:“那后来呢?这家伙有没有在受审前得到应有的审判?”
苏晚霞看着朗日木托:“你也觉得在他得到受审被杀死是应得的结果?”
朗日木托点头道:“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都不需要近现代刑法特别说明。”
苏晚霞却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他的确得到了应有的结果,不过在他被处死的同时,押送他的警察死了十一个,为了钱而疯狂的那些人也死了二十多……本来只是一命偿一命的事情,就因为富商的悬赏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那富商有错吗?”
“富商当然有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富商觉得杀死他孙女的人该千刀万剐,可法律也必须尽其所能维护每个人的利益,说白了……就是一种辩证的思维方式,只是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喜欢用这种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罢了。”苏晚霞说完又输入了第三组,也是最后一组代码。
培养舱内的尸体双手缓缓放下,胸口开始出现起伏,就好像真的“活了过来”一样。
朗日木托觉得更诡异了。
“辩证的思维方式?”
“对。”苏晚霞苦笑一声:“你知道吗,其实……我曾有过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坚守产生了怀疑……”
朗日木托能理解苏晚霞所说的怀疑是什么,但他更好奇的是苏晚霞是如何找回自己的。
“这倒不稀奇,就像马路表明了斑马线,目的也是为了保护行人一样,可如果明明有更近的路可以穿过马路,你还是会无视斑马线一样,这是罗生门里的道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天性如此。”朗日木托似乎很看得开。
苏晚霞却说:“自古盛世英雄定,可谁曾见英雄享盛世?”
朗日木托愣住了。
苏晚霞的这句话着实让朗日木托无话可说。
“我第一次见阿旺德措老人的时候,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比雪山上封冻千百年的冰霜还要纯净和高洁的灵魂与意志,他似乎甘愿把自己当做烽火点燃,他的追求是否也是罗生门似的趋利避害呢?”苏晚霞说完苦笑摇头:“虽然我没能像我父亲那样和他深入的交流,把话说的足够清晰明白,可我能体会得到,他身上所拥有的,就是解救我自我意识迷茫的良方……所以每次我开始对自己的坚守产生怀疑的时候,我都会回去看看,看看阿旺德措老人是如何把自己点亮的。”
朗日木托久久不语,他望着苏晚霞,心中满是欣慰。
“我姑姑身上也有一样的品质,只不过她瞒了我太多年……一直到我知道她当年根本没能与我父亲一起顺利的逃出那个深渊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苏家,躲到西藏去了……”说到这,苏晚霞眼睛红了,他问朗日木托:“为什么呢?为什么好人都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反倒是那些伤害了她的人,却可以过的如此自在呢?”
朗日木托看着苏晚霞,忽然间,他感受到苏晚霞身上的那种坚不可摧的意志消失了。
此时此刻,出现在朗日木托面前的不过是个委屈的孩子。
朗日木托沉默良久后说道:“孩子,自文明初诞至今,世上便是坏人多于好人,可坏人也不是纯粹的坏,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坚守和力场,只是这些人自以为自己很聪明,霸占了比他弱势者,还沾沾自得,殊不知,好人并不傻,只是那些好人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来走,不计得失,无问西东……一如尼采说的,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曲高和寡,自古如是,所以我虽然不能回答你为什么,却可以告诉你,可以骄傲的对自己说,你不是做错了,更不是比他们差许多,而是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这条路你必须自己走完而已。”
“必须自己走完……这话听着多心酸啊。”苏晚霞笑着道。
朗日木托也笑了,不过是心疼的笑。
他不知道苏晚霞身上还有多少秘密,但他感受得到,苏晚霞一定是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了,他太累了……以至于连意志都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比较之下,朗日木托反而觉得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幸运的。
最后一道代码输入半个小时左右,培养舱内的那个人竟然真的“活了过来”,或者说,他给朗日木托的感觉不再像是一具提线木偶了。
朗日木托能够感受到它的变化,便惊讶的问苏晚霞道:“你做了什么?”
苏晚霞淡淡的说道:“类脑神经的关键性技术突破点在dna祖样基底的契合度上……说简单点,就是如何把植物的dna和动物的dna溯源为一个相互融通的点,这样才能让藻类或者真菌代替原生的人类脑组织并生成真正意义上的类脑神经元……”
朗日木托似懂非懂,他又问道:“那……刚才找到相互融通的点了?”
苏晚霞拿出之前的晶体芯片道:“拟态结晶,一种神秘的高级智慧生命创造的万用物质,人类第一次接触到这东西就发生在2030年,只可惜当时的基础科学根本没有能力启动那么大功率的对撞机来分析和研究这种物质,所以才会错误的将它命名为因子,就像一群猴子无意中捡到了一枚运载核心,他们只会把它当成装饰物,却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强大,也没有配套的东西可以发挥它。”
朗日木托更为震惊了,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一小部分科学家们还是在理论坚持了很久,直到2038年,火石计划被敲定的同时,一台超级对撞机也准备着手于太平洋上建造……但……”苏晚霞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
朗日木托却直到苏晚霞的意思。
2038年,也是国安处正式走向分崩离析的那一年。
同年末,由中国牵头,美、印、俄、德、法等十一国鼎力支持的第一中轴成立,并敲定“火石计划”正式开启。
然而谁都没想到……死海十年会把世界代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所以,后来人们都以为这些项目都被暂停了,可它们依旧存在是吗?”朗日木托问。
苏晚霞点点头:“是的,原计划2050年建成的超级对撞机在2077年才完工投入运行,并于当年首次运行就让人们喜出望外……因为我们终于意识到因子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拟态结晶有多么强大了……它几乎可以说颠覆了传统基础科学的认知,让很多以往受制于原材料极限的理论项目得以现实实践……中国更是在第二年就利用这一项目的发现制造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可持续为十分之一个中国供能一百五十年的核聚变能源供给器……其他国家也在各自领域得到突破,所以很多人都说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黄金时代……直到……七年天灾厄运席卷全球,美好的幻想被残酷的现实压的无话可说……”
朗日木托对这些深有体会。
因为他就是经历者之一。
“如果说,死海十年教会了我们如何尊重科学现实发展观,那么七年天灾,就是在这个科学发展观的基础上让我们意识到……文明延续不再是一个宏观的,大到无法想象的遥远问题,它已经迫在眉睫,全世界都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思考未来,而不是继续重复建造高塔,再等到高塔坍塌……而最符合这种世界观和发展观的就是时新的数据主义,一种被很多学者认为是毫无良善与道义的反人权主义,我父亲也就是在这种反对数据主义的思想熏陶下长大了,所以他后来才会在全世界寻找能够支持他的想法,或者干脆说服他的人的,并在其后写出了黄金时代。”苏晚霞说到这脸上展露出骄傲的神情,他笑着说:“以前我看不懂这本书,觉得它通篇大道理,很多地方都是在无病呻吟,可慢慢的……我才意识到,这本书本来就不是写给普罗大众看得,我父亲,他只是在寻找共鸣者,期待有人能与他同行,扬苏家这艘大船的风帆,尽自己之所能做些比挣钱,为资本当牛做马更有意义的事情。”
朗日木托认真的听完,他点了点头:“你父亲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他,可他的书曾伴我枕边好几年,我一开始权当是消遣,可后来越读越有味道……也许我的见解有些偏执,但不得不说……书的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挣钱牟利,它理应有更好的定位,尤其在这个时代,信息大爆炸,苏家更是把数据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完全是向着最初的数据主义倡导者的方向去做的,试图要把人类所有的智慧和奇思妙想都共享出来……然而数据主义也分成好多层,有些人看到了最直接的第一层,认定数据主义就是拿出计算器算出一个正负值来,并根据正负值来作为自己行动的参考……可我认为,数据主义显然没有这么浅显,它应该是一次属于每个人乃至每个国家,甚至全人类的一次数据自我剖析,是这个时代的催化器,也极有可能是我们的文明上升至下一层次的通关宝典,所以……这就好比当年的人文主义一样,人文主义倡导人权,可人权无非指的就是生命权与财产安全,这是基本的东西……然而当初**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文主义的解读却出现了极大的差别,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曾经有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为了所谓自由,走了一条极端的自由主义道路,或者说……就是一条纯粹的被消费主义蒙蔽了双眼的反智主义道路……是,不错,人都是世俗的,最直接的最干脆的痛快的体验就是找个姑娘去喝酒唱歌,看一些奇葩的逗乐的东西让你快活,让你在被压榨社会剩余价值的社会中得到些许的慰藉,可有多少想过……最早搞工厂化畜牧业养殖的那些人是从科学家的研究中获得灵感的,他们起初只是把奶牛圈禁起来,目的是让它们产奶,可奶牛也有情绪,即使给尚好的草料也一样产不出精神满足的理论模型,并利用猴子实验得出,要想让奶牛产奶,你得把它们的孩子牵过来,给它们更好更舒适的环境,让它们在放弃思考的同时去安安心心的产奶,于是剩余价值就被压榨出来了……所以,有时候真的不是你需要这种世俗的慰藉,而是你被圈禁在了一个认知的牢笼里,你能得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要么满足的接受,要么冷静下来去思考,让自己跳出这个认知的圈子,或许走一条更高的路会得到更丰富的体验……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多……就只是觉得,如果上层建筑过于的泛蓝化使用这种精神体验机制,那么引导的方向好的话,还是有利社会发展的,一切还是向好的,可如果引导的方向错了,随着社会精神文明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不再满足于单一的精神体验,渴望更高更好,就会让这座塔难受其重,自然在和平年代也一样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可问题是,这还只是我们人类社会内部本身存在的固有问题,人类社会以外的呢?死海十年说是aoa制造的,或者说国安处解散导致的,可其实……那就是一次内部承压不足,外部资源匮乏导致的问题集中爆发……再后来的七年灾难就更别提了……说什么道义,说什么一切如常,塔倒了再建,难道都不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太阳朝升夕落,这一切的基础是公共卫生安全符合人们的基本生活需求,这一切的意义本身就是我们所处的思想高度未能完整统一吗?”
朗日木托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完之后,一个人颓丧的坐下来,捂住脸,显得很痛苦,可却又是在笑的,笑自己杞人忧天,笑自己根本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苏晚霞默默的看着他,听完朗日木托的话,对于苏晚霞来说是无比震撼的。
因为不管接触朗日木托多少次,这个孤独的在祖国大地上发光发热的老人都会给他更多的惊讶和惊喜。
就像今天,朗日木托第一次把这些年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他虽然是在苦笑,笑容很复杂……一种煎熬的复杂。可苏晚霞却很欣慰,因为他起码说出来了,没有将这些话带进他的坟冢,成为又一个时代个体的沉默。
苏晚霞走过去蹲下来,他笑着看住朗日木托道:“老爷子,没想到您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愤青啊?”
朗日木托闻言却脸色一变:“愤青?你当这是个贬义词吗?”
苏晚霞微微一怔。
“何谓愤青?就是一群对社会基本现实没有理解,却空有一腔抱负的人吗?就是一群被社会打趴下,成为了万年绿毛龟,再没有三尺青峰破九重天般凌云壮志的失败者嘲笑的年轻人吗?孩子,我不觉得这个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你怎么会用近乎嘲讽的语气说出愤青这个词呢?你难道没有想过,有思想曾是一件多么光辉的时刻?比起你每天累得不想说话,只想躺在床上唏嘘短叹,看看别人的生活获得一点点安慰,你不觉得那时候的状态才是你向世界发生,证明你与众不同的时刻吗?到底是谁让你觉得愤青是贬义词的?你想过没有?是桑多卓玛!是那些不再希望有更多人意识觉醒,敢为人先的人!他们是趋利避害的精英选手,是居于社会顶层,却全无半点人类共荣概念,更不会为国家、民族之崛起贡献半点光和热的人,是这些人!是这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引导舆论,创造舆论,捏造舆论,然后悄无声息的给你的大脑做手术,给你的世界观上枷锁,让你不敢在人前发声,不敢与不公做对抗,只能当一个受欺负的好人,而不是一个敢于与恶正面交锋的强者!而现在,他们好像已经成功了,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被他们用资本,用手中的事关你身心健康、教育医疗的权利把愤青归类到了贬义词一类,于是一切好像都顺畅了!时代沉默了,恶便猖狂了!再驯养一群被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只会汪汪叫的忠犬,社会便被搅得乌烟瘴气,深陷内斗分化的泥潭而无力顾及他们正在做的事……孩子……你应该是清楚的吧?为什么桑多卓玛会联系全球的精英准备与这星球上绝大多数他们认为不在一个层次的人决裂?因为他们走了一条更容易的路,你之所以迷茫的原因似乎也藏在这一句带有轻蔑意味的愤青之中了!孩子!你可是那一道光啊!你不能啊!不应该啊!”
如果说之前朗日木托说了许多是在陈述自己这些年的愤懑与殷切的期待,那么此时此刻,他就等同于是把苏晚霞身上的伤疤揭开,把血肉之下的蚀骨之虫拔除!不管苏晚霞如何去想,去思考!朗日木托都干脆利落的说了,也做了。
苏晚霞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朗日木托。
朗日木托抬起手按在苏晚霞的肩头道:“孩子,别害怕,其实我好像错了……尼采的话根本就是一种思考着的傲慢,他说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这句话的前半句其实是没错的,只不过很多这样想的,这样理解和认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孤独……只是因为人终究还是要吃喝拉撒的,现实就**裸的躺在那,由不得你不动心,但这并不能说明这社会上,更高级的哲人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他们需要一道光,一道凝聚这些力量的,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的光!而你!你并不孤独!他们都在等!等齐声呐喊之时!等匡扶正义之日!所以,你怕桑多卓玛作甚?一个自以为把数据主义发挥到极致,实则只是在正负之间做权衡的弱者,你怕她作甚?你比她强大的多!听清楚了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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