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重返上海(2 / 2)
——虽然在离婚之后独居上海,但金奇娜跟辽宁抚顺的娘家之间,还是断断续续地保持有一点联系,隐约知道在日本人占领东北三省之后,从那片黑土地上建立起来的“满洲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表面上看,日本人确实是抬出了前清的末代皇帝溥仪作为“国家元首”,还有一帮满清的遗老遗少作为陪衬……但问题是,首先,这个“国家”的内政外交和国防事业,统统都在日本殖民者的全权操纵之下,溥仪皇帝不要说掌握国家大政,甚至就连自己的婚姻家庭都做不得主。其次,被日本人抬出来妆点门面,在生活地位上享受特殊待遇的满人,满打满算也就是这么屈指可数的一小撮亲日派满清贵胄而已。
至于东北三省的普通满族人,还有那些不够亲日的满清贵胄,可没有感受到“昨日重现”:既没有恢复八旗制度,更没有旗人的“铁杆庄稼”,甚至没有剃发留辫,怎么看都找不出什么跟前清的共同之处。
——在伪满洲国“五族协和”的社会体系里,日本人自然是第一等,被日本统治了半个世纪的朝鲜人算是第二等,而本地的满人、蒙古人、汉人这些原住民统统都是第三等,即“满洲人”,则同样都是被压榨和歧视的对象,毫无差别……就如同在昔日的北美“新英格兰”殖民地,来自宗主国的英国人自然是第一等,其他欧洲国家的白人是第二等,而印第安人原住民无论属于哪个部落,都是最低贱的下等人一样。
“……我的老家抚顺,也就是努尔哈赤的第一个都城赫图阿拉。乃是满族的龙兴之地,起码八成人口都是满族人,颇有不少满族老姓大家族的后代。虽然距离北京的权力核心很远。但地位还算尊崇。不过等到大清覆灭之后,在张作霖、张学良两代大帅的治下,抚顺的满人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很严重的歧视。
如今张学良少帅被日本人赶跑了,溥仪皇帝又被迎回来复辟了。抚顺的乡亲们原本以为日子能过得更好,谁知秋天交的公粮翻了三倍不说,乡下的每个村子还都有满人被日本人抓去服劳役,有的挖矿山。有的修要塞……平均五个里面就有四个回不来,不是被活活累死饿死在工地上,就是在完工之后被日本人活埋灭口。光是姓爱新觉罗的就死了几十个!家族里有几个老人实在气不过,跑到长春去告御状求情,可是长春那位‘康德皇帝’(溥仪在就任满洲国皇帝之后的新年号),却对日本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金奇娜幽幽地说道。语调中满是浓浓的嘲笑和讥讽。“……真是想不到,北京的八旗子弟居然还会盼着这样的‘好日子’?难道这帮家伙以为日本人会给他们发铁杆庄稼(满清的旗饷)?”
“……有什么办法呢?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啊!”王秋耸了耸肩,“……记得在刘慈欣的小说《三体》里面,就连企图灭绝人类的外星入侵者,都有一帮地球‘人奸’愿意自费带路呢,更别提如今的日本人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这个国不爱你,难道换一个国就会爱了?”前满清格格金奇娜点了点头。同时用略带怜悯的眼光,看了看邻桌那几个还在为日本人唱赞歌的遗老遗少……
她很清楚。眼前这些拼命作死的八旗子弟,恐怕没法再得意多久了——中华民国是在满清王朝的尸体上建立起来的,北洋军集体反叛也是满汉矛盾总爆发的表现之一。因此从辛亥革命开始,整个中国社会原本就一直普遍洋溢着强烈的排满情绪,只是因为岁月流逝,沧海桑田,这才渐渐淡化了一些。
然而,眼下随着日本侵略的步步深入,民族危机的日渐加剧,全国上下针对“卖国满人”的民族排斥情绪,要不了多久就会随着抗日救亡思潮一起再次爆发出来,出现一系列面对满人的暴力袭击和普遍歧视。那时候,许多满人都会不得不隐瞒民族成分,改成汉姓汉名,不敢承认自己是满族……
而在此期间,日本侵略者从来没有给他们撑腰的意思,更没有真正地把他们看得比汉人高出一等。
可这又该去怪谁呢?人若是自己作死,就一定会死啊!
“……似乎……该回上海去了呢!各种古董都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吧!”
金奇娜望着窗外飘落的金黄秋叶,突然对王秋提议说,“……我在八月底预先交到报社和杂志社的连载稿子,如今已经被刊登得差不多了,我得把在北平赶的稿子送过去。而小杏贞也应该回去上学了……更何况,在我看来,若是论收集物资,除了古董珍玩之外,其它的东西应该还是在上海采购起来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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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的,上海的沪宁车站外,密密麻麻地停满了人力车、马车和汽车,人力车夫们都坐在踏板上,等着出站的旅客。还有前来迎接亲友的人们,举着牌子在车站里翘首以盼。把这座饰以大理石廊柱和拱形门窗,构筑精美,气势雄伟的四层红砖楼宇,一时间挤得满满当当。
然后,在站台人员声嘶力竭的呐喊之中,伴随着呜呜的汽笛声,一列从北平开来的火车隆隆进站。德国产的蒸气火车头下面,钢制的曲轴和连杆有节奏地来回摆动着,带动着红色的车轮缓缓前行。在靠近月台的那一刻,大团的蒸汽突然从火车头上喷发出来,一时间让整个月台笼罩在白雾之中。紧接着,各处车厢的门相继被打开,戴金箍帽的列车员拿着小旗子先跳下来,然后是扛着包袱和行李的旅客们……
金奇娜拖着一只小箱子,缓步走出头等车厢,再一次来到这上海滩的街道上。
车站的大门外细雨蒙蒙,那街道上行驶的黄包车和雪铁龙轿车,还有商店里挂着的月份牌,咖啡馆里摆设着的留声机和老式收音机,以及旗袍女子的曼妙身姿,无不显示出一种大上海的怀旧氛围。
不知为何,再次看到这熟悉的一切,她竟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定是我在北平待得太憋屈了。”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拖着女儿,在几位穿越者的护送下走出车站,准备在返回寓所之前,顺路看看《三毛流浪记》漫画集在几家书店里的销售情况……
而与此同时,远在江西的八万中央红军主力,却挥泪告别了“红都”瑞金,踏上了漫漫的长征之路。
——时代的车轮,又一次开始了轧轧的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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