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的兄弟赵余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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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们都对不起自己的娘。”

他:“你不懂!我不是说做太监的事!这事我一点不后悔,我后悔的是……”

他沉默了一会。

外面的轰炸愈发强烈了,连装甲车身都在颤抖,落下灰尘,从鼻子嘴巴吸入肺部。

他如是说:

“我生在岭南省临高县。

岭南在大明最南边,临高在岭南最南边,西边是黔州最南边,再往南边就是极南省了。

我们家是柴户,就是砍柴卖柴的。

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我对他完全没印象,别人都说我是野种。

我妈就我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也不改嫁,一心一意把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

她有病,不能砍柴,也不能种田,只能去做买卖。

她什么都卖,她从蛋户手里1铜元10个进鸡蛋,然后1铜元11个卖出去;她从布户里2银元进布匹,做好衣服后2银元零1个铜元卖出去。

我妈就这样买卖东西,养活我们娘俩,还供我读书。

别人都说,别读书了,怎么养不是养?让他去当童工去!

我娘就是不同意,说她对我爹发过誓,说一定让我读书。

但是我呢?读书读傻了!被老师教傻了!

书上说‘我爱帝京长安城’,于是我就特别瞧不起我们岭南,瞧不起岭南人,更瞧不起临高人,认为他们都是下等人。

书上说‘天下皇族第一,士族第二,平民贱民都是垃圾。’于是我就瞧不起我娘,觉得她是平民,出身低贱,害得我也出身低贱。

书上说买卖是非法的,是寄生虫,只有劳动最光荣,劳动创造世界,于是每次我娘去卖东西,我都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安稳地砍柴,每天不干活,骗人家的钱。你要明白,做买卖也就是混私帮,这是死罪,不过在岭南却没人管。

我记得十岁的一天,妈妈要出去卖针线。一筐针线成本十个铜元,她花一整天卖完了能赚两个铜元,够我们吃两天馒头。

那天她要走,我对她说:‘你知道做买卖是违反钦定大明皇家律例的吗?皇帝说,劳动创造世界,私帮毁灭世界。你为什么就不懂吗?你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这么傻!’

我娘说:‘儿啊,不要嫌弃你娘傻。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为了你懂啊!我做坏事,就是为了让你不做坏事啊!锅里有两个馒头,娘不饿,你都吃了吧。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考了功名,娘就不做这种犯法的事了。等娘回来,给你买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娘走了,我看到她的表情是内疚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过,我没有等来她的糖葫芦。

因为那天她被镇上的衙役给打死了。衙役说她卖私针私线,要没收她的针线,她大喊着‘我要给我儿子买糖葫芦呢。’结果衙役一棍子打在她头上,她再也没坑声,就这样死了。

假如我说我当时很悲伤,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错了,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爱她,那么我就是在撒谎。

坦白说,我当时还气她做了坏事还不认错,被人打死活该。

可是,后来,我全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沉默。

外面依然在轰炸。

我:“这个……其实不是生产创造世界,是买卖创造世界。比如岭南制造钉子,他们一天制造一万枚,而内地……”

赵余央:“闭嘴,那本《国富书》我看过了,你不用给我举那个例子。这些我当然懂!我后来全懂了!我后来都自己造过钉子!也卖过钉子!我甚至造过20厘米的铁钉卖给海盗!这些道理我全懂了,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知道我为什么想得那么多吗?因为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字,我只信我自己!什么真理,什么正义,什么道德,什么皇权,我操它妈!谁敢在我面前说他是永远正确、永远道德、永远正义、永远进步的!我发誓,我会杀光所有的老师,杀光所有的官吏,我要把临高县的人全部杀光!”

我:“太极端了吧。世界太复杂了,错的反面也不一定是对。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球——无所谓对错。”

赵余央:“我现在什么都不信,只信我自己。我不管它是对是错,是纸还是球。我要它死,这是我的唯一目的。我的姓已经改了,我的名已经改了,我已经死去了。如果说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我杀了我。我把一切都当做工具,我已经死了,我的一切已经死了,我的道德已经死了,我要一切都跟我陪葬。我发誓,我会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一起殉葬,一个不剩!是他们害死我娘!我天天做噩梦,晚上一闭眼就是我娘最后看我的表情,那是一种内疚、羞愧的表情!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世界让我娘内疚、羞愧?!他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们——都——该——死——!”

他用力地挣扎,右手挥舞着拳头,头“砰”地撞在装甲车的地板上,狭小的空间里灰尘扑鼻。

我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把他死死按住。

他很快安静下来,然后无声地哭泣。

我:“都是苦命人,谁没事能舍下一切来内廷当太监!”

他依然在哭。

我:“好了,别人不管我们,我们自己管自己。今天我们兄弟在这儿就是缘分。我们死了就死了,死不了明天继续干他娘!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怎么干都是对的!谁也管不到!”

他停住了,说:“我们做兄弟吧!你大,你做兄,我小,我做弟!”

于是我们两人在狭小黑暗的土堆里撮土为香,共同起誓曰:“东方驹(赵余央)在此约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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