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终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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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意看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在原地站了很久,终究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安慰吗?如果安慰有用。

责备吗?其实同情多于怀恨。

郝佳这样,大概就是在走成长的必经之路。竞技本身就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成王败寇。多少人奋斗一生也没有出头,这座山攀登者甚众,可冠军永远只有一个。

她看着郝佳哭成泪人,最终选择一言不发离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要面对的,就算彻头彻尾失败了,也要面对。

所幸体委的调查在来年一月结束,宋诗意和丁俊亚分别接受调查和问询,最后平安无事地从风波里脱身。但宋诗意也被点醒,今后做事还需谨慎,不可再留下这样模棱两可的把柄。

地下恋情仍在继续,可白日的训练馆和雪场里,他们连话都不会再说上一句。可以远远地彼此看一眼,眼底的情绪各自明白就好,无须在训练时刻黏黏糊糊,偷来一点点时间都能分个心谈恋爱。

能谈恋爱的大概就是晚上夜跑的时候了,他追在她身后,一圈又一圈。还有周末,得空了才能偷偷摸摸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

程亦川也曾抱怨过,可他喜欢上的人是宋诗意,为什么喜欢她,追根究底也还是她这样固执认真的性子。他能怎么办?他也只好埋头苦干,期许她早日拿到冠军,而他也能与她并肩而立。

说不定今天节约下来的谈恋爱的时间,加起来就是她提前拿到冠军所节省的时间呢?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励志了。

他对宋诗意说:“喜欢是放纵,爱就是克制。你看看,我对你的爱真是感天动地了。”

宋诗意从善如流点点头:“是的是的,请继续保持。”

二月是欧洲杯,一场大型赛事。

宋诗意如愿以偿获得了参赛资格,并且在这之前正式超越了罗雪,成为了女子速降队的第一人。

激动吗?她似乎很平静。这不是她第一次爬上这个位置,事实上进队后的很长时间里,她一直是没有争议的第一名。可遥想那跌落谷底的两年时光,才发觉能再一次爬上来有多艰难。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在于此。

参赛的那一天,她在早上六点被人叫醒。手机里是他的消息:出来。

宋诗意回头看看,罗雪在另一张床上熟睡。她披上外套,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猝不及防被酒店走廊上的人拉了出去。

天光未亮,这座城市的许多人还在沉睡之中。

程亦川把她带去了酒店的楼顶,说:“看日出。”

“……………………”

大哥你知道欧洲的冬天有多冷吗?今天还要比赛,到底哪里来的闲心看日出?

可她还是坐了下来,披着他的衣服,和他一起支着头看着远方。

阿尔卑斯山在云端,这座城市没有国内的高楼大厦,只有颜色艳丽的低矮楼房。雪山下的小镇安静又腼腆,像个害羞的北国姑娘。

一星半点的光逐渐出现在远处的雪山之巅,在很短的时间里,那抹金色跃上了云端。天地仿佛被颜料浸染开来,那道光刹那间铺满了一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像她渴望的奖牌,梦寐以求的奖杯。像站上领奖台那一刻,从天而降的缤纷彩带,一场金色的雨。

程亦川侧头看着她,笑了:“宋诗意。”

“嗯?”

“是时候发光了。”

她心下一动,对上他的目光,“万一没能发光呢?”

“那要看你对发光的定义了。如果你认为拿冠军才能发光,那除了冠军,其他人都只能陨落了。”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朝她张开双手,说,“但对我来说,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在发光了。”

因为令人发光的并非只有冠军光环,为了梦想不懈努力的人,本身就是一道光了。

那一天,宋诗意站上了阿尔卑斯山的赛道。

烈风与寒雪,朝阳与赛道,这些仿佛成为了她年轻的生命里从未或缺也不可或缺的存在。她站在起点处,戴上了护目镜,屏息以待。

山下的人已然看不见,可她的目光还在那里。

她知道那其中有多少期盼的目光,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年可以继续这样的竞技生涯。她跌倒后又爬起来,在这个过程里也曾一蹶不振,险些再也起不来。她放弃过,自怨自艾过,迷茫过,也曾在无数个深夜痛哭过。

可是今时今日,站在这里,所有的目光都在仰望。

他们只知她风光无限,却不知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挣扎。

宋诗意迎风而下,眼眶发烫。

最终,她拿到了第四名,这是她受伤退役后,国家队这些年来的最好成绩。

而这一次,程亦川拿到了男子速降的第五名,魏光严第六名,两人紧紧挨着。所有人都在祝贺他们,孙健平也冲上来抱住了自己的小将们。

希望在升起。

八月的加拿大赛事,宋诗意拿到了季军。

次年的欧洲杯,宋诗意拿到了亚军。

与此同时,程亦川与魏光严还在拼死拼活为奔进前三而奋斗着。

可两年一晃而过,宋诗意所拿到手的,依然缺了一座冠军奖杯。二十七岁那年,她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一年的世锦赛,她是全村人的希望,然而最后宣布成绩时,依然只有亚军。

她哈哈笑着对孙健平说:“可能是我有亚军魔咒?”

三年亚军,受伤前也是无限亚军,她好像到这里就无法前行了。当天晚上的庆功会上,一众运动员得到表彰,可大家看她的目光总是带了一点遗憾。

不拿冠军,好像就真的不够圆满,一座冠军奖杯是多少年的亚军都无法匹敌的。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国家队最出色的女子速降运动员。在一片热烈的掌声里,她被第一个请上台致辞。

其实宋诗意不太适应当众演讲,相比起厚脸皮的程亦川,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如鱼得水。你看看,程亦川同学连做个检讨都能搞得跟开演唱会似的。

宋诗意有点紧张,往台下看时,看见程亦川在人群里吹口哨起哄,又忍不住笑了。

她想了想,说:“我小时候学过跳舞,受不了拉韧带的苦,三个月就跑了。后来读书的时候参加兴趣小组,喜欢上了手工,可是我手不巧,又按不住跳脱的性子,一坐就是大半天,所以也放弃了。小的时候总被父母批评,他们说我做事三分热度、仅凭兴趣,兴头一过,就抛在脑后了。他们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将来肯定是陈世美、负心汉。”

底下哄堂大笑。

“可是后来我跟我父亲学滑雪,他是狂热的滑雪爱好者,虽然只是业余的,但一爱就爱了好多年。我妈常说,他爱滑雪多过爱她这个妻子。我想也许将来,我的另一半也会说,我爱滑雪胜过爱他?”

在她的自我问询里,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这三年来,我拿了不少奖,当然,也拿了不少奖金。”

再一次传来哄笑声。

“可大家都知道,宋诗意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她五年前受伤,就只以亚军的身份黯然退场,后来两度复出,始终还缺一座金色的奖杯。我知道的,你们即使在鼓掌,就好比刚才,其实心里也都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即使平日里,我们是竞争者,挤破脑袋就为了一个参赛名额。可是当我站在赛场上,我胸前是中国国旗,我代表的是中国女子速降,你们都希望把那座奖杯带回中国。尤其是从未拥有过它的中国。”

笑声没有了,所有人都望着她。

她顿了顿,苦笑着说:“如果我有孩子,也许我不会愿意让她成为一名运动员,尤其是滑雪运动员。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年纪轻轻时就踏入职业生涯,而没有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可职业生涯却非常短暂,能突破十年,已经算是了不起。大多数的运动员黄金时期也就七八年。而我已经二十七岁,来到国家队已经整整八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我退役了,将来能做什么。我知道,很多人和我有同样的顾虑。”

“我到今天为止,八年来,每一场比赛都在渴望那个冠军。可我至今还没拿到它。我不知道在我的运动生涯结束前,会不会有拿到它的那一天,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故事,那我一定会开开心心地接受我的圆满大结局。可正因为这是现实,我曾被现实打倒过,才更对这个结局抱有忧虑,我总觉得生活不会这么圆满,它不会让我功成身退,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我的父亲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去世了,我因为身在队里,不能及时得知他的病情,回去时只见了他最后一面。我曾想过,如果我拿了这个冠军,我要把奖杯带给他看一看,了却他曾经的心愿。可是假使我真的拿不到,我也愿意释怀,去接受身为亚军的自己。我希望,也请求大家,如果真有那一天,请你们和我一样笑着接受身为亚军离开的宋诗意,别说遗憾,只需要笑着说一声足够了。”

“因为竞技这个东西,它不属于某一个时代,它属于每一代。哪怕我拿了冠军了,三五年后,新的小将登场,他们会打破我的记录,取得更辉煌的成就,到那一天,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一个我。能记得我的,只有我。所以能决定我的运动生涯是否完整而圆满的人,也只有我。”

“三年前在乌镇的月老庙里,我曾经许过一个愿。我对月老说,请他一定保佑我的心上人。请保佑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保佑他不论跌倒多少次,哪怕坠入深深谷底,也有重回战场的顽强。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哪怕无法攀上顶峰,身边也有善良和爱他的人守护在旁。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对你们,所有和我并肩战斗过的人一样的期望。”

“最后,明年的冬奥会,我会全力以赴,完成最后的战斗。”

她笑着拿起一旁的亚军奖牌,放在唇边亲吻一瞬。抬头时,目光落在程亦川身上。

下一刻,掌声雷动,可他静静地站在沸腾喧哗的人群里,前所未有的从容。

这一天,不善演讲的宋诗意说了很多很多,成为全场最佳。而一直以来最能publicspeaking的程亦川,却在拿到话筒后只言简意赅说了八个字。

今天的他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第三名,众人都在屏息以待他要怎么骚怎么炫耀时,他却只是指指刚刚下台的宋诗意,说:“我就是她的心上人。”

全场石化,然后是嘘声,然后是起哄声,热浪一潮高过一潮。

他放下话筒,镇定自若地走下台去,对上双目圆睁的她。

他说:“你的心愿,月老知不知道不重要,刚才我知道了,这就行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吻了她。

勇气,顽强,不畏挫折,一往无前,这些他都做得到。只要有一个她在给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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