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领养(2 / 2)
“我不无辜。”宁宗摇头,说什么年幼无知都是漫不经心的随口话而已,三四岁的小孩子其实已经可以分辨简单的对错了,后面越长越大,懂得的道理更多。就算家里一直偏袒他,可学校里是有思想道德课的,他是真的不知道正确的三观吗?借口罢了。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由着自己的任性来。家里对宁光是否公平,自己对宁光是否苛刻,他都懒得考虑,毕竟承受那些折磨那些羞辱那些打骂的人,不是他。
现在醒悟过来了,可也晚了。
不仅仅是他的性命,宁光跟宁家,跟他这个弟弟,也永远都不可能像正常的亲人一样,互相爱护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了。
这世界上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他们不曾珍惜过宁光,宁光又有什么义务珍惜他们呢?
宁宗禁止褚老婆子他们去找宁光,不管是认错还是要钱或者捐骨髓什么……甚至连跟外人倾诉都不要提到宁光了,他倦怠的说,“姐姐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我们,我们就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了。”
这大概是他,是宁家唯一能给宁光做的了吧。
曾经血脉相系,却活成了形同陌路。
宁宗叮嘱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宁家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他的,可他醒了之后见还在医院就发脾气,最后甚至说出是不是要他死不瞑目的话来:“我这个病,你们都打听的很清楚了,就算治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现在家里连治疗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治个什么?太婆跟牙牙都这把年纪了,阿伯姆嫚也已经不年轻,为了我一个人倾家荡产甚至背负上债务,我走了之后你们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说宁家虽然对不起宁光,却十万分的对得起自己。甚至要不是为了他,也不至于跟宁光闹那么僵——褚老婆子他们奴役宁光,将宁光的婚姻当成买卖一样掂量,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享受,都是为了宁宗。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恣意享受着这些,却从来没想过任何的回报。
现在他活不长了,又怎么还能拖累全家?
之前宁宗歇斯底里埋怨家里人的时候,褚老婆子他们固然悲凉固然委屈,到底还是存着一线指望的,就是哪天奇迹发生,宁宗可以好起来。现在他一天比一天懂事体贴,不管是对宁光还是对他们,都考虑的尽可能周到了,他们的心却也使劲儿沉了下去。
知道宁宗是真的,不打算活了。
等这曾孙子精力不济又睡过去,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到外面商量,老婆子流着眼泪数算上天的不公平,因为就算他们对不起宁光,合该遭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可是黎明镇上那个化工厂呢?那个化工厂毒害了多少生灵害了多少家庭,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生不如死,那个厂子上上下下却还若无其事的生活着?
所谓的报应,难道只在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身上,却不管那些老板那些领导吗?
“如果宗宗真的……”老婆子年纪很大了,又因为牵挂曾孙深受打击,这会儿看着真的是形容枯槁,叫心软点的人看到她都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她鸡爪似的手握着宁福林的手臂,两眼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只用不带任何活气儿的声音说,“那我也不想活了,我去化工厂门口吊死,希望能够变成鬼,给宗宗挣个公平吧。”
宁福林一辈子自诩读书人,是不信这些鬼神的,这会儿也不禁老泪纵横,使劲儿摸着褚老婆子的后辈,狠狠点头,“姆嫚,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也给月娥国庆少点负担。”
他们老了,已经做不动了。这几年都在靠女儿女婿养,早先还指望多看宁宗几年,现在宁宗快不行了,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而宁月娥跟苗国庆则在病房里发呆。
到现在了,夫妻俩还是觉得,这段时间像是做梦一样。
宁宗是宁家好容易得到的儿子,从小养的就极尽宁家的能力。
这孩子从小身体好,虽然长的不如有些同龄人高壮,却基本上没生过病……怎么会……怎么会就得了白血病呢?
假如没有这场病,宁宗过两年也要去拼高考了,他们多少次想象宁宗金榜题名的那一刻,想象这儿子离开乡下走进城市,让宁家的下一代,成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那些希望曾经多绚烂,骤然破灭之后就多痛心。
这本该在课堂上努力、在课间与同学一块儿嬉戏的孩子,现在居然就在交代遗言了……
宁月娥跟苗国庆一个吵闹一个沉默寡言,骨子里其实都一样,就是习惯了听话,逆来顺受。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即使曾经有过不满,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沉淀成麻木了。
本来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道晴天霹雳?
“以后……咱们要怎么办?”良久,宁月娥讷讷的问丈夫。
这是她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询问丈夫,在以前,她跟丈夫说话的态度,都是尖利的,刻薄的,居高临下的。
可见是真的,缓不过来了。
而苗国庆只是沉默,间或偷偷擦一把眼角。
他们脑中是一片空白,眼前却是无尽黑暗。
以至于转机到来的时候,甚至都没人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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