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雪人(十七)(2 / 2)
“我不是说这个。”王汀轻轻叹了口气,“老人年纪大了,做晚辈的照应老人是理所当然。我就是想告诉你,多体谅阿姨。不要一旦奶奶跟阿姨产生争执了,就认为跟老年痴呆症患者计较什么。这不是计较,而是无论谁跟什么人相处,都会有情绪产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有的感情都是被一件件的小事给磨干净的。”
周锡兵忍不住替奶奶辩解:“奶奶也不想这样。她生病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病人做错了事情,就强行变成对的。阿姨可以宽容奶奶,但这是出于她对老人的包容与谅解,并不意味着她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没有人天生应该一直受委屈,旁人还理直气壮地认为应该这样的。”王汀轻轻加了一句,“别把情分当成本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僵硬。周锡兵没想到他们在讨论晶晶的问题时没呛起来,反而在说到自己母亲跟奶奶时,暗潮汹涌。他试图缓和彼此间的氛围,半开玩笑地来了句:“我妈可真会给自己挑儿媳妇。你看,我都要吃我妈的醋了。”
王汀却无意接话圆过去,而是态度坚定地强调道:“该怎样就是怎样,没必要和稀泥。阿姨辛苦,我们就该承认。奶奶身体不舒服脑子不清楚,我们也体谅。但我们更应该体谅阿姨的不容易。”
王小敏有点儿害怕,小心翼翼地问王汀:“你们不会吵架吧?”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无意跟你争执,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了。”
周锡兵的脑子转了又转,终于找到了突破点:“王汀,奶奶不是不喜欢你。我带你回去过年,奶奶特别高兴。一早就念叨着要给你准备东西了。”
王汀沉默着不吭声。如果她不是肉眼就能看出来周奶奶的确老年痴呆了。那么周奶奶在自己过去时的表现,对照着之前在周锡兵面前的说辞,真可以算得上是戏精了。她没办法跟老年痴呆的人计较,可这并不意味着周奶奶当时的表现不失礼甚至是过分。那简直就是当面打她的脸。
周锡兵头痛:“奶奶的记性有一时没一时的,我们也判断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想起什么事又忘了什么事。她,她其实真的已经很久都不提那些事了。”
“噢,那可真凑巧。”王汀的声音极为平静,“她为什么会在那天特意当着我的面提起来呢。”
“王汀!”周锡兵的语气加重了一点,“奶奶没装病,她自己也非常痛苦。”
小兵兵吓坏了。它主人竟然这样跟王汀说话,王小敏的主人还不得翻脸啊。那个女人跟王小敏的脾气一样不好。
果不其然,王小敏叫了起来:“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凶我家王汀!你太差劲了。”
出乎小兵兵预料的是,王小敏虽然要跳脚,它的主人却语气平静得很:“我没说奶奶装病。我好歹学了八年医。我想说的是,奶奶当着我的面提起李晶,是不是太巧了点儿?就算想给我下马威也不用闹得那么难看吧。”
已经好几天没能得到充足休息的周锡兵,只觉得跟有钢针在扎他的太阳穴一样,他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耐着性子解释:“奶奶没想给你下马威,她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人在有意引导她。”
王汀的话慢悠悠的,却像一把刀子劈开了周锡兵原本就胀痛欲裂的脑袋。他一时间甚至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周锡兵精疲力尽,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样。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近乎于哀求:“王汀,你就别让我猜了,我在你面前什么都猜不出来。”
王汀的脸上似乎在笑,传递到话筒中的声音却清洌洌的跟刚刚融化的雪水一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天他们上午就到了周锡兵的爷爷奶奶家,之前气氛一直颇为融洽。直到她进房间和母亲打了个电话,又和周锡兵在房里头待了会儿之后,回到客厅当中,奶奶才突然间提起李晶的。这个过程中,谁来了周家?谁又会姿态自然到让爷爷也察觉不出任何不妥地提起李晶?
那个人,他们都认识,谁也别装傻。
周锡兵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却找不出话来。他想说李姐是无心的。可李姐的确有动机这样做。每逢佳节倍思亲,也许平常她能够用理智控制情感。可在热热闹闹的新年,连一个能够陪伴她过年的家人都没有的李姐,面对王汀的时候,真的一点儿芥蒂都没有吗?周锡兵不敢打这个包票,他只能沉默。
酒店房间的墙壁涂成了漂亮的橙黄色,天花板上灰白的大灯却让亮色蒙了一层灰。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轻轻的:“李晶出意外,对李姐打击很大吧。”
如果说要报复,李姐的报复欲望应该比王家人更强烈。毕竟,王函还活着,而李晶已经死了。
“郑妍失踪的当天,李姐人在老家,一直忙着收拾屋子置办年货,没有出过市区。这点,周围很多邻居都可以作证。郑妍的尸体出现在铁轨的当夜,李姐早就返回南城上班了,她也没有去安市。况且,你也说了,将郑妍的尸体搬下车的人是男性。”周锡兵的声音中透着无奈的疲惫,“王汀,我没有区别对待,我们也调查了李姐的行踪。”
干干净净的行踪。就连去安市拜佛,她求见普云大师失败,都没有再接再厉,而是在安市逛了逛就走了。周锡兵当然清楚李姐对晶晶死亡的耿耿于怀,但警方断案得讲究证据,不能武断地依靠猜测下定论。有动机不代表会作案。谁没有经历过一瞬间想杀了某个人的时候?如果单纯以动机定罪的话,每个人都有罪。
周锡兵有点儿累了。似乎他们的谈话总会在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地方陷入僵局。他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女友:“好了,睡吧。这件案子的水不浅,领导正在考虑要不要往上面报。”
到了一定的层别,就不是普通人可以触碰得到的了。幕后人为什么诱导吴芸去破坏顾部长的祖坟法事?那个动手在顾家祖坟上挖了三个洞的人又是什么来历?专案组现在将目标放在了顾部长的对手跟仇人身上。如果不是仇怨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一般人是不用使用这种近乎于伤阴鸷的招数的。
周锡兵担心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又清了清嗓子,刻意安抚王汀:“睡吧,你也累坏了。我们还在追查那个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当年,他在区国土局,手里也有审批权。”
王汀像被人捏住了后脖颈,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
周锡兵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眼前好像有无数的线索,又好像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必须得搜集到更多的证据,才能论证我们的猜测。”
“我明天要在江市这边参加局里头团委组织的活动。我看一下时间,要是下午来得及,我下午过去找你。”王汀主动请缨,“吴芸的手机还在吧。只要她的手机在,王小敏就能问出关键来。即使吴芸不是通过手机获得的信息,但只要手机在她身上,手机就能知道她临死前几天,究竟都去过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
“王汀!”周锡兵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们说好的,你不再正面参与案件调查。”
他始终怀疑那个幕后人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逼王汀出来。这个人耐心十足,一点点地挖着坑,试图引诱王汀往底下跳。拖延的时间越长,王汀就会越不耐烦,越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真相。
周锡兵从心底深处渴望立刻抓住凶手,那个残杀了晶晶的凶手,是他少年时代的噩梦。恐惧与愤怒支撑着他走完了自己的警校生涯,他比谁都渴望将凶手绳之于法。可是就像李姐说的那样,死了的人终究是死了。比起抓获凶犯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王汀的安全,他承受不起意外发生在王汀身上。
王汀试图劝说周锡兵:“我只是回家看望父母而已。我爸最近血压一直不稳定,作为女儿,还是学医出身的女儿,我放假回家陪父亲去医院体检再正常不过了。你既然我男友,陪着我一块去也理所当然。”
“王汀。”周锡兵打断了她的话,“你我都清楚,那个人的目的就是引你入局,根本不存在你的举动是正常还是反常的区别。”
“可你不觉得我这样刻意避开反而奇怪吗?明明案子的相关人员涉及了多年前我妹妹的绑架案。我却避之不及,我到底在躲什么呢?我难道不应该格外关注这桩案子吗?你在安市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始终不过去找你,难道符合常理吗?”
周锡兵说不过王汀。他一到王汀面前嘴巴就会变得格外笨。他当然知道从整体利益上讲,让王汀参与案件的侦查是最合适的。这桩案子迁延的年份实在太久了,浮出水面的三个人还前后死于意外和自杀。他们需要强有力的线索寻找幕后人,即使有人故意引导着王汀入局都应该顺应对方的心意。他们完全可以加强对王汀的保护,来解决问题。
然而周锡兵依然不愿意,只要想到梦境中出现的雪娃娃的脸变成了王汀,他就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冒这个险,即使冒险能够获得高收益,他依然不愿意让王汀冒险。
查案子,是警察的事情。他不能拉着王汀陷入险境。
“OK,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讨论。”王汀也有些疲惫了。周锡兵是不会跟她正面争执,可是这人会使用沉默以及反反复复的“我不想你有事”刷屏。好像她态度再强硬一点就是欺负老实人一样。王汀怀疑周锡兵是故意的。她可是见识过周警官演技的,隔着手机,这人照样可以用呼吸跟声音上演一场大戏。
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好无奈地退而求其次:“等我明天参加完活动再说。我不是想出风头,我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王汀不肯放弃,周锡兵只能皱着眉头暂且答应等明天,他们再抽空讨论这件事。他现在也是千头万绪满心烦忧。
当年的案件涉及的几位当事人,唯一已经明确了身份并且还活着的人只有王函。王函却因为创伤后应激反应,忘了当初的事情。另外一位疑似当事人普云大师借口闭关为顾家的祖坟祈福,暂不见客。他们追查普仁和尚当年吸.毒致死的案件,却一直没能找到持续给普仁提供毒.品的人。当年在安市主要几个毒品供应途径卧底的线人跟缉毒警察,也说对普仁和尚没有印象。
这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一直到处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吸.毒的大本营也许不在安市,而是在其他地方。
周锡兵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南城两个字,然后在周围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到目前为止,可以比较明确的死门与生门各开了一次。晶晶那次是死门,王函是生门。可是如果可以开生门的话,为什么要开死门?从法医的描述来看,普仁和尚虽然不守清规戒律,却不是个喜好杀戮的人。
这当中,究竟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意外不仅导致了晶晶的死亡,还让普仁在一年多以后也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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