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车辕(一)(1 / 2)
龙龟寺上下沸反盈天,山腰的密林中,景可勤猫着腰,带着十个兵士穿梭其间。
回头看看那十个满脸紧张的兵士,景可勤的心也不禁“砰砰”直跳起来。他一时兴起,向郭如克许下了“十人拿下龙龟寺”的豪言壮语,那时候胸有成竹,可真到了这执行阶段,心气就不知怎地“蹭蹭蹭”往下掉。
诚然,他许下的不是军令状,即便没拿下龙龟寺,同为“千总”职位的郭如克也没权力直接处置他,但想必因此会给郭如克造成极其恶劣的印象。如此下场,无疑与他拉近赵营新贵关系的想法背道而驰。在景可勤的计划中,郭如克是助他在赵营登楼的阶梯,无论如何,也不能亲手将这条路子给堵死了。从这点考虑,此次行动还真可言只许胜不许败。
作为昔日袁韬手下的头号干将,景可勤对袁韬军势力范围内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就像眼前这个龙龟寺,若不是他最初率众攻取,如今也不会被经营成袁韬的新巢穴。
袁韬发展的重心一直放在巴州一带,因此,营山县内大大小小的堡寨据点虽说一直掌控在袁韬军的手中,却从未专心加固开发过。也就是近期袁韬失败南遁,才重新重视起龙龟寺及其周边。这之间时间寥寥,自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可做。故而景可勤沿山而上时四处观察,发觉龙龟寺上下的守备布置、大小道径与记忆中并无出入。
山腰处不时传来阵阵猛烈的欢呼,景可勤不看也知道,定是亲临前线的袁韬在耀武扬威。棒贼中,对袁韬以及众头领多有神话,直说成是天上心宿下凡。在这种洗脑作用下,“尊贵神秘”的袁天王一出现,自然能激起棒贼们极大的热情。
为了巩固统治,散布流言,暗使亲信对自己极尽吹捧之能事,是袁韬最拿手的伎俩。这些骗骗愚昧无知的棒贼兵士们可以,怎能蒙蔽曾与他朝夕相处的景可勤等领兵大将?是以,山腰传来的欢呼越浩大,景可勤的怒火就烧得越旺。
转过两棵大树,前方为交杂的灌木阻隔,道路模糊。有兵士担心道:“从这里走恐怕无路了。”
景可勤看出了他眼中的担忧与害怕,骂道:“路还不是人走出来的?这路老子走过,穿过这片荆棘,可直抵山腰的平地。”说完,眼露凶光,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刀斜了一斜,“今番有进无退,有人敢磨蹭半步,先看看老子手里的宝刀点不点头!”
他口出狠言,自无人敢再拂逆,只是人人心中都打着鼓,怀疑自己舍弃了性命,跟着这景千总深入敌后的意义所在。景可勤顾视众人,又道:“尔等听着,老子现在,要做的是件大事。事成了,老子拿脑袋起誓,山下的弟兄不必再辛苦,尔等也均有头功重赏!”
众人闻言,皆道:“谨遵千总令!”
景可勤弹压住躁动的兵士,自己心中却也忐忑起来。他当先开路,左劈右砍除去荆蔓,同时不断询问后方:“可有敌军动静?”
兵士观察后回道:“敌军俱视山下,并无人注意我等。”
景可勤点点头,而后每走十五步左右,便问上一问,但凡兵士的回答稍有不对,他便令所有人静伏不动。如此这般,一连问了十余次,在灌木丛中也艰行了一二百步。又过不多时,他大手一立,突然低声吩咐:“全都别动!”
兵士们早有了反射性反应,听他一声,登时无不成了木头人。山风微起,刮得林木“沙沙”作响,景可勤与十名赵营兵士直如山木岩石,愣是纹丝不动。
风吹过草丛,景可勤心中狂跳,小心翼翼伸出手,拨开横在眼前的枝桠。透过细小的缝隙看出去,只见十余步外的一片临崖高台地中,一圈人成团锦簇,当中一人身着金甲、手持宝剑、披着紫红蟒袍、头戴冲天冠,周身上下飘带如缕,极为鲜艳耀目,不是袁韬是谁?
这正是景可勤的目的所在。
龙龟寺不好打,深谙此地地理的景可勤头前就提醒过郭如克,只是并未引起彼时意气风发的郭如克的重视。直到攻山接连受阻,他才再一次提出了迂回取胜的提议。在他看来,仅凭郭如克的三千人,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拥有相当兵力驻防的龙龟寺的,要速战速决,唯有斩首袁韬一途。
可怎么斩首袁韬?说起容易做起难。袁韬十分谨慎,即便现身,也远远躲在山腰上,距离最近的赵营兵士阵地少说有数百步的距离,中间道路蜿蜒曲折,更隔着无数哨卡驻兵,就赵营中最精锐的兵士齐上,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强突入内。所以正面击杀不可行,要杀袁韬,只能另辟蹊径。
景可勤敢向郭如克请命出击,所依仗的无其他,仅仅是当初走过的生僻小路罢了。他依稀记得,袁韬所在的高台地,有林间小路可通侧面,但也难以确定。要换作平时,景可勤绝无今日这般果决,但他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此战中有所表现,故稍作考虑后,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毕竟,一旦成功,收益巨大。
这样的隐秘行动,人多反而会坏事,十人足矣。景可勤选这十人,也不是瞎选。这十人,清一色都是军中最为擅射之人,当下,他们全都手持强弓劲弩,随时等待着景可勤的下令。
袁韬就在十余步外。景可勤暗自庆幸自己的记忆没有出岔,同时,紧张的心也提到了嗓眼。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兵士们,发现他们也均是聚眉凝目,全神贯注盯着空隙处。猎物就在眼前,这些极富经验的猎人们已经绷紧了神经。
“起弓。“远处,袁韬所在的高台地,欢呼声如同海啸,一浪接一浪,热闹非凡。景可勤却浑作不闻,大脑空白一片。手一抬,连自己在内,七把弓、四把弩,十一支利箭在一瞬间齐齐对准了十余步外的袁韬。
“放!”
景可勤激动之下,自觉声音没有绷住,可沉浸在指挥方遒中的袁韬以及周围棒贼,竟无人听到这一声呼喊。
电光石火间,十一支箭几乎是同时齐刷刷攒向突出众人、独立高处的袁韬,速度之快,连轨迹也难觅。以至于当袁韬仰面摔落之际,也不知到底是谁人射出的箭最先将他的性命夺去。
人死即撤。在袁韬军中哗然大乱的当口,景可勤等迅速原路撤退。惊慌失措的棒贼们全都涌向忽然倒毙的袁韬,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去寻找行凶者的踪迹。而后,当他们搜遍四周,奋力清除了荆棘藤蔓后,景可勤早带着十余人逃之夭夭,全身而退。
数十里外,同样是密林中,杨科新将李效山蹬倒在了地上。
时至今日,再一次对视,杨科新突然发现,李效山的似乎比之前更瘦了。想来,也很久没有正眼再怎么近距离观察过他,原本以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颊如今看来,竟是有些陌生。
从同榻而眠、恩若兄弟,演变成水火不容,直至现在刀兵相见,有时想想,杨科新居然也记不起最早是因为何事与李效山闹翻。有些仇,不是一朝一夕的爆发,而是日积月累的积压,杨科新坚信自己对李效山是憎恨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说不出这憎恨具体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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