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见那摊子前已有五六个人在,指点说笑,那先生却只恍若不闻,两人一时好奇,便走近去看,见那先生身前铺着一块白木板,另列有文房四宝,墨是满的,笔也舔的顺了,却只是不动。
两人方驻足,又有三四人挤将过来,亦都是来打量哑人如何行相,方见那吕二可提起木板,徐徐写了“奉送手相”四字,便四下打量一下,却正瞧着帝象先,便将板一扬,又写了“白送手相”四字,那招呼之意,正正是再明白不过了。
帝象先向来刚毅自用,不信龟卜,那里会去理他?只瞧吕二可倒写文字,既快且好,倒有几分欣赏,正打量时,却被敖开心自后一推,早扣住他肘间向前送出。
“喂,你……”
一句话没说完,吕二可动笔却是极快,只一打量帝象先,走笔如电,转眼已在他掌心写下“二虎争食”四字,这一下,倒是同时怔住了两人。
回头看看敖开心,帝象先微一沉吟,再回身时,早带出几分略惊的笑意,又有点佩服的样子,活脱脱正是被人说中心事,果见吕二可又写道:“你可相相面?”
帝象先未开口,敖开心先道:“多少钱?”见吕二可写道:“八十文。”便冷笑道:“八十文?你咋不去抢的?我们老家三十文就能说三年休咎了!”
那吕二可听敖开心这般说,也不为已甚,只从怀中又取出一叠小纸条来,亮一亮,周围人都看得分明:尽是白纸。他就叠端详帝象先一会,便低下头,在那纸上悉悉索索写了一时:因侧着身,倒也看不见他写些什么。
一时写好了,吕二可左手捏着,便指那摊上的“父母双全、父母不全”给帝象先看,帝象先微一皱眉,道:“不全。”,吕二可随已将纸头亮出,写得却果是“父母不全”!
“咦……这是怎么回事?”
原抱着个游戏之心,谁想那吕二可竟真真是料事如神!运笔如飞,只是写个不停,什么兄弟几人,妻子有无,竟是半点差错也无,一时间倒教两人说不出话来,旁观众人更是侪舌不已,敖开心见吕二可目光炯炯,只是用笔指着“八十文”三字,咧咧嘴,掏出八十文放下了,方见那吕二可微有得色,在那小木板上又写了几字,却是“二百文一签,为君说休咎”,一边已拿出个签筒来。
微一犹豫,帝象先便向签筒探手,却被敖开心一把扯住,依旧笑得十分怠懒,向那先生道:“我抽行么?”
吕二可微一点头,写道:“相法无忌,心诚必灵。”随手就抹去了,又写道:“君问妻室否?”
敖开心呆一呆,笑道:“没错没错!”说着见签筒已递将过来,更不犹豫,伸手便取,拈出来,却见上面用纸糊着,不见文字,正待要撕,却又被那吕二可阻着,一面笔走如飞,急急写道:“秃笔难详天机,烦君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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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金点的,无非两快,眼快把点抓簧,口快圆粘倒杵……什么,你们听不懂?”
抓一会头,花胜荣道:“总之,就是眼快能看人心事,口快能惑人心智,这样说你们明白么?”见三人一齐点头,叹一口气,道:“江湖道乱啊,什么调侃都不懂的人,也敢出来跑了……”却见云冲波早瞪圆眼睛,不觉打个寒战,急笑道:“当然这些黑话也没什么意思,正经人原是不会去学的……”
便又道:“金点不比皮汉老绺那些个靠手艺吃饭的,夹磨徒弟,全在一双眼睛一张口,但也有人先天不美,就是练不出钢口,碟儿不利落,夯儿压不住场……就是言语不麻利,嗓子不响亮!”
江湖道上,千门本就是下九流的行当,正经人家子弟,那有肯学这个的?是故师父择弟子已是不易,调教出师更加不易,何况此道多是童子入行,若待长至十六七岁时仍出不得师,也断没有回头去渔樵耕读的道理,是以千门先人苦心开辟,务求人尽其用,各各能有一碗饭吃,所谓“哑金”,也便是如此。
“粗浅相法么,总是要学一点的,一部《玄关》确乎没人见过全貌,但江湖道谚说得好,一天能卖十石假,十天难售一石真,只消精熟人情世故,能把水火十三簧,相法口诀么,有个十句八句也就够用得很了。”
显是兴致很好,花胜荣想一会,道:“譬如就说哑金,总不能抓个人就送相?一定要眼毒把得出点,看那些面有忧色的,看那些意有所动,看那些富贵不经事的,更要看谁是面有贪色,想占便宜的……看得准时,棍子向身上一搭,写四字‘白送手相’,只消那人有半点好奇之意、便宜之心,准教他插翅难飞。”
“喂……我说,你都说吃哑金的多半是相法没学到家,那他凭什么给人算?”
干笑一声,花胜荣道:“人情世故皆学问,察颜观色的功夫练好了,可比什么相法管用的多!凭怎么看不清的相,只一句‘二虎竞食’,不怕说他不中!”却不肯向下说了,只给三人细解何谓“跟头幅子”。
说破时,原来也只平平,凡作哑相的,皆要手快,因手中所拿纸条实是四层儿,上落着“双全不全、兄弟几位、有子无子”之类的字样,皆是事先写好的,所谓落笔写相,不过是在作张作乔,功夫所在只是手快,点子说是甚么,随就得翻出什么,更不能被人看破。
“这样子搞法么,也挣不了大钱,也就当时要得十数文相金。”
相士弄钱,总归要为人解惑,说过去只显得本事,说未来才弄得手段,唯哑相一道,以笔不以口,自然就难以细说。
“聪明些的么,往往弄个签筒,写些什么上吉下吉之类的,再弄个二道杵花花,唯有极聪明的,却又能够和吃‘戗子金’的联起手来,那就是翻钢叠杵,无穷无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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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现在这世道,连说相的先儿们也要勾搭起来才敢弄鬼么?”
“还不是你自己多事,有什么好抱怨的?”
方才抽出签来,那吕二可看也不看,只请两人向东北方向而行,另另请他人解卦,便连说好的二百文卦金,也只肯收下五十文,余下的,据说是要待他师弟解卦之后,两人若觉得心服,再与不迟。
“说起来,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幅吃定咱们的样子,似乎他那个师弟十拿九稳,可以在咱们身上再勒一道……冲这个,我还非开开眼不可哪!”
“喂,这些人虽然骗子,也到底只是出来跑穷的,认真计较……有失身份吧?”
“知道知道,你放心好了!踢场子归踢场子,钱总是少不了他们的!”
吕二可虽然手快,但看在两人眼中,又算得什么?只一上来铁口直断定帝象先心事为“二虎竞食”,复又定敖开心求签所问妻室,才教两人有点捉摸不透,虽然如此,他两个都是胆大包身、杀人如麻的主儿,心志之坚,天下少有可比,更不知见过多少场面,又怎会吃这种江湖相士唬倒?
这三不管之地,正是大大一个集市,中间百戏杂陈,热闹非凡,种种俚俗土乐之处,与诸京城,又是一番风味,两人一路走一路瞧着,不觉已有约一炷香光景,忽然一抬头,见前面墙角处一张布幡挑着,上写七个大字,乃是“铁嘴直断秦一口”,周遭围着三五十人,嗡嗡轰轰,两人便知是正主儿到了。
挤进去看时,见不过二十七八样子,倒也相貌堂堂,气派不小,正向周围人说道:“别看咱这场来人不多,内里的事情倒不少哪!我拿眼一看,便能知道谁有什么事。”说着四下打量,一边道:“有两个人要找事作,还没有找到哪!有一个人心里不痛快,要和人进衙门哪!有一个人心里烦,家里有病人哪!还有人气色不好,正犯小人哪!……”忽然看见帝敖两人,只一扫,便道:”还有两个人是请了签来,待要解说的……”便向这边虚拱一拱手,道:“却请先待一待哪!”
他这一拱手,周遭目光自然便都投向两人,帝象先脸色微微一沉,敖开心却早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先生只管忙你的。”
便见那秦一口作个罗圈揖儿,道:“列君,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是从此路过,要传个名儿。”说着就点那布幡,道:“在下秦一口,是被本地的士绅们邀来谈相,因闲步在此,要送送相法,相对了大家给我传一传名。”说着又转着圈儿作揖,几个挤在前面的,便有欠身还礼的。
那秦一口又道:“今天在下送相,分文不取,可有几不送,聋子不送,我说他听不见,哑巴不送,他亦是聋的哪,小孩子不送,我说他听不懂,不孝父母的不送,那样人便有福格,也自损了去,我只送明情知理的人,可是多了不送,只送八相,那位愿意相,伸手接我的纸条,接着了亦不用欢喜,接不着亦别烦恼。”说着拿起八张纸条,早被周围人争先恐后接了。
他下面相法,却也只与刚才那吕二可相若,无非是道人父母如何,兄弟如何,也如方才般一一不爽,一时说得八人俱都心服,他却又道:“这是相面吗?这是送相,真正相面没有这样简单的,要相人老中少三步大运,那年妨父母?那年得妻立子?那年不好?那年发达?由幼及老都说全了,那才叫相面。”他本来相貌堂堂,声音洪亮,更兼方才连相连中,已慑住周遭一众,是以一番话说下来,竟是鸦雀无声,只一人问道:“若这样相,得多少钱呢?”
秦一口听问起,便道:“若按我的润格,细谈一次,须是两吊大钱,但今天在这里只为传名结缘,便一吊也都不要,只收五百文每位,但若都是五百文呢,我可不相,只相十位,十位以外,还是两吊一位,亦许你不相,亦许我不谈,那位要相,便接我的纸条。”说着又拿起来十张纸条,道:“若相不对,只管把钱拿回去,若不拿算你怕我。”先前那八人都接了,另有两人亦伸手来接纸条。
众人都伸手时,敖开心亦去接那条子,却被秦一口挡着,待十张条子发完了,秦一口方向两人作个揖道:“两位是从吕先生那里求得签么?”见敖开心点头,便恭恭敬敬接过了,扬一扬,让周围人都看着,道:“这吕二可是我师兄,一般得授先天神相之法,因聪明太过,而受了磨难,故不敢开口,恐泄天机,在下相法实实在在说,不如师兄,因此番偶然见着了,便替他解几支签。”说着端详一时,又向周围人道:“在下今天见笑诸位,赌个东儿,这签虽用纸糊了,我却能知道里面签文。”说着又将签递出了,诸人转看一遭,见并没什么印记上面,纸也糊得很紧,就都露出好奇的神色来,拿眼看他,便帝敖两个,也上心许多,见秦一口细看了一会,忽向敖开心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又扬声道:“这位爷请得,倒是上上的吉签哪,‘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见琴瑟必调……”说着信手将封纸扯了,就亮给众人看,顿时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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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两个家伙难道是专门来搞笑的?”
“这个,我可也想不明白了……”
适才,秦一口撕落纸封,周围众人无不张口结舌,便连帝敖两人也呆住说不出话来……盖,他竟连一个字也没说对。
“假作真时真亦假,此是迷楼莫当真”,这便是签上文字,与那甚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真真正是南辕北辙,饶是秦一口一张铁嘴,当时也张在那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般大大一个脸丢将下来,周围看客顿时一哄而散,便连收了条子的,也都纷纷丢还给他。倒是敖开心,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实在于心不忍,又丢了块碎银子给他。
“……总之,骗子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啊!”
一觉好笑,一觉意外,但怎么说也只是小事,两人一时便不再放在心上,更有东篱之获:那秦一口讪讪收东西走了,背后门面亮出来时,却居然正是间首饰铺子,虽不算大,倒也琳琅满目。
“不过这些东西太俗气了,没有什么意思啊……”
按敖开心的想法,今次只要买几件“玩物”,然后夜探朱家堡,放进朱子慕闺房当中,算是给她一个“惊喜”,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当然,为了他的这个想法,帝象先已不知道摇过了几百次的头。
“我也懒得说了,总之啊……开心,我知道你姐姐说过最希望有‘惊喜’,但问题是……以你姐姐为样板来作判断,我觉得后果会很严重啊!”
好容易挑中一支翡翠簪子,说来玉质也不算好,难得在精工细雕,虽以帝敖两人看来,也属“还入得眼”,敖开心与那老板说定价格,待要付钱时,却又缩手,先自怀里把那轴画摸将出来。
“唔,赵掌柜的,你来看看,这支簪子这样的插着,要配什么样的衣服才好呢……”
“回少东家,这个……还是您乾纲独断吧。”
两人说笑间,却未留意那老板的眼神,在看见画像的一瞬,竟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深沉,又如此凌厉!
“两位大爷……其实,小店倒还有几样好东西,只是呢,货卖识家,所以轻易也不会摆出外面来……”
欲言又止,堪称非常老练的促销术,效果当然也是很好,睁大着眼,敖开心吩咐那老板尽快将“好东西”拿出来。
“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赵掌柜的,是不是啊?”
“……少东家,您看着办好了,老爷子那边,在下一定想法摆平。”
一戏谑,一苦笑,当中的深意,自然不是外人所能明了,那老板当然也是有听没有懂,只是忙忙的从后面抱出一个紫檀木的箱子,打开时,里面却也没什么精美首饰,尽是些玩偶摆设。
“咦……这些东西,倒是很合适呢!”
本来就是想要一件“玩物”,敖开心自然欢喜,左挑右拣,最后看中了一个巴掌大的玩偶,是头鮹鱼,身上绘着五六条蓝纹,八只脚软软的趴着,两只眼作得极好,大大的,瞧着居然颇有几分精神。
“这个最好,最好!让我想起了美好的童年啊!”
眉开眼笑,敖开心毫不犹豫的掏钱收货,而这选择更似乎令老板颇为认可,态度间更显尊重,客客气气的躬着身子,送两人出门。
只是,刚刚出到外面,帝象先早老不客气的哧之以鼻。
“挑来挑去就挑了个八爪鱼,就凭这个眼力……被你看中,真是朱大小姐的耻辱啊!”
“你懂个啥,章鱼烧是东海名吃,你这种从小喝风吃黄土的可怜人当然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
两人一路吵闹着去了,浑不知道,身后,那老板一直微微的躬着身,目送着两人的远去,直到又有恭恭敬敬的青衣小厮出现,他才带着极为复杂的神情直起腰来。
“传话回去……伯羊来过了,只身边还缀着个点子,切口没有细对,但证物无误,东西已提走了。”
躬着身,表示已明白了老板的指示,那小厮却还是提出了疑问。
“但是,师公,你毕竟也从来没见过小师叔……那人一句切口都没有报,这样就把‘五技蓝纹’给他,好吗?”
“唔……没关系”
很自信的摇着头,老板道:“不是我给他,是他自己挑走的,不是知道底细,谁会看上这么难看的玩艺儿?再没眼力的人,也不至瞎成这样么!”说着又沉吟道:“倒是身边那个点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能缀住伯羊,还能吓得他连切口都不敢对……”却又展颜道:“但刚才伯羊作戏真是作得极好,硬是在点子眼皮底下亮出信物,不动声色的过掉了簧……便连我,一上来也没看出底细,不愧被公推为本门自那臭丫头之后的第一人……如此智勇双全,我门复兴有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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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那里啊……)
迷迷登登,云冲波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觉头痛欲裂,周身也都软软的。
(这个感觉,倒象是上次被大叔骗着喝酒后一样……可要喝到这么痛……那得喝多少啊……)
眼前仍是金星乱飞的一片黑暗,头也还痛得一动都不能动,但感觉毕竟是渐渐恢复中,云冲波觉得,自己倒也不冷……若严格来说,可以说是温暖的很。
(哦,原来是喝完了酒在泡澡……他也不怕淹死么?)
当然这只能算是冷笑话,十级力量强者会在洗澡盆里淹死的话,相信花胜荣也能单挑帝少景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敌人出现,那也确实可虑的很。
只得意识属于自己,对这肉身是连操纵一根手指的能力也没有,云冲波只能呆呆的躺在那里,痛并泡澡着,幸好,蹈海似乎也在此时醒来,先是右手五指一阵无意识的抽搐,随后更慢慢的举起来,似乎在找些什么。
(哦,他脸上原来盖着一大块毛巾啊,怪不得一点光都没有……)
觉得蹈海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把毛巾掀掉,但似乎是醉极了,那只手只举到一半,就呯一声又落回水中,空打出水花四溅。
但,与这动作同时出现的,却是云冲波意想不到的热闹。
“……咦,鲁大爷醒哩!”
(鲁大爷?)
一时有点发怔,云冲波好容易才想起来,就象自己叫“云冲波”一样,这一代“蹈海”也有自己的名字,是为“鲁思齐”,但……就算这样,加在这个姓后面的,似乎也不该是“大爷”这两个字。
令云冲波在意的,不仅仅是这称呼,那声音的本身娇柔无限,又似乎带着无穷含义,竟是云冲波从未听到过的,一声入耳,竟使他心中莫名其妙,涌出许多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若硬要打成比方,也只有有时和小音说话时,会出现这种怪怪的感觉。
(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从声音听来,这里似乎远不止一两个人,而随着那娇呼,更有急急的脚步响起,从声音听来,似乎都是赤足踏在地上,一时间,云冲波也不知怎地,忽地回想起某次惊鸿一瞥中看到过萧闻霜的白玉赤足,虽是梦中,也突然就觉得脸上发烫起来。
……蹈海,却仍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周围的嘈杂一样。
(唔,他明明听见的了啊……难道是醉得完全动不了了?)
肚里空自纳罕,但对这身体完全无力掌握,云冲波也只好干着急,却听周围又是一阵轻笑,依旧是那种既娇柔又成熟,会令人听听便脸红起来的奇怪语调,至于说话内容,落在云冲波耳朵里,却完全是鸡同鸭讲,不晓得都是那家的黑话。
“鲁大爷,连睡着的时候,也是这般气派哩!”
“……他醒来时,才真是男人气概呢!”
“小浪蹄子,又发春了?”
“你倒正经了么?前天晚上死缠着不肯起身的是谁?”
笑闹当中,水波忽动,感觉上,似乎是有人没身入水,而从回波上来判断,云冲波更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个“澡盆”,而更象是个“水池”,两侧前后,似乎都有十来步的样子。
(……嘎,这是?!)
一直躺在水里一动不动,被温暖的水波包围着,诚然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但在有人潜入水中之后,云冲波却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忽被一些比水波更温暖百倍、柔软百倍的什么裹住,更在时轻时紧的不住蠕动着,那一瞬间,云冲波觉得自己好象是死掉了一样,却又觉得如登仙境,矛盾之处,非语言所可形容。
身在梦中,并无实体,但已是手足无措的云冲波却相信,自己必已是面红耳赤,但冲击还远非仅此而已,随着水中的蠕动,蹈海似乎也苏醒过来,发出似呻吟一样的长长叹息,一边信手扯落脸上的毛巾,双肘支着身体,稍稍坐起。
(天……天啊,这是什么啊!)
终于看清眼前一切:是以彩石精砌的高大房屋,长宽大约有二十来步,中间是十五步见方的水池,西侧一字排着六个孔道,将白气蒸腾的热水不住注入池中,水是如此清澈,毫不费力的就能看见池底……但,这些当然还不足以雷到云冲波,使他完全失神的,是人,很多的人。
屋里面,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但……却只有蹈海一个男人。
莺莺燕燕,环肥玉瘦,各各风韵不同,却又各各都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举手投足之际、眼角眉稍之间那挥之不去的浓浓风情,更是足以让云冲波连正视的勇气也都没有,可偏偏蹈海显然根本没有要闭眼的意思,更用了极为放肆的目光,在这些女子身上细细打量着。
随着这视线,云冲波也发现,虽然蹈海是完全的赤裸着泡在水里,但这些女子却没有谁是不着片缕,或一袭抹胸,或围着肚兜,也有只是一袭轻纱围在身上,被水一浸,正正若隐若现,诱惑的作用,绝对要远远大过遮挡。
(这……这些人,和那时……)
美人出浴,在云冲波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远了在大漠之上的沙如雪,近了是飞瀑当中的马云禄,但那两次经验就算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今次的冲击……当然,此刻的他,并不明白,这里面,正是“女孩”与“女人”的分野所在。
觉得如果再多看一会,自己一定会象喝不到水的鱼一样窒息死掉,幸好,蹈海此时也终于收回视线,投向水中。
(哦,对了,那里还有个人……)
是美是丑,一眼并没看到,因为云冲波只看见如乌云一样的秀发,散开着在水中,把蹈海的小腹完全遮住,而同时,这一眼也提醒了云冲波的感官,使他重新想起来对方正在做的事,使他重新感受到正贯穿蹈海全身的那种微微的哆嗦。
(这……这是在搞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这样作……不怕咬坏的么?)
一时间,云冲波颇觉得自己有些气急败坏,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都给我过来吧!”
一声长笑,蹈海双臂轻舒,转眼已将离他最近的两人搂住,扯入水中,水花飞溅,夹杂着惊呼与轻笑,听起来几乎能令人骨头也都酥掉,至于云冲波,则是已几乎完全变成僵尸了。
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蹈海左手揽正女子腰间,那细腰盈盈一握,却又弹性十足,更在臂弯中不住扭动,每一触及,都如一个小小雷劈,让云冲波瞬间僵硬至没有感觉,也只有下一次触碰到来时,才能让他回复过来,发现到自己仍能“感觉”。
比诸左边,右侧那女子身量较高,却坐得更矮些,更被蹈海用右臂绕过肩头拢住,一个身子紧紧贴住蹈海,任他五指在胸前不住肆虐,被弄的身子轻轻颤抖,却也不逃,只是吃吃低笑。
“吴娥楚娃,左拥右抱,人间至乐无过于此……我鲁见闲果能永世销此长夜,便给个神仙……我也不作哇!”
(啥,鲁见闲?!)
被这意料之外的名字吓了一跳,云冲波急急把自己叫醒,认真的搜索起他的记忆,而结果,则如同一个比刚才强大十倍的天雷,令他瞬间麻木。
(不……不会吧,那他到底是谁啊?!)
没有看到更远的记忆,云冲波只能读到近三个月以来的事情:那是一连串的荒唐淫乐,令他在搜索过程中,不止一次的脸红到快可以烧起来,但同时,这搜索却也向他明确着一件事情,这个人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什么小天国、北王或是鲁思齐之类的事情,甚至,连“蹈海”这个词,对他都是毫无意义!
(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作梦太多终于作乱了吗?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猫园还是虎门……慢着,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名词……虎门又是什么意思?)
左拥右抱仍未餍足,鲁见闲更作出手势,教其它女子入替水下,却也未让那人离去,而是贴身上来,将他拢进怀里,任其大逞口舌之快,同时亦有人跪伏身后,十指纤纤,为他揉捏肩背肌肉,旁边又有几人,眼见着凑不上来,便自自取琴置筑,低低吟唱,也无非是些个陈风卫韵,道些个桑中柳下,一时间婉转低迴,尽是糜糜之音。
未世般淫糜的极乐氛围中,异变……忽生!
两侧墙壁与上方的天花板同时碎裂,白光黑气盘旋,重重腿影如龙,一并压向这鲁见闲,来势汹汹,竟连捉活口的意思也没有!
“……反贼,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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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转业诀,九宵化劫功……”
口气中满是犹豫,动作却绝不拖泥带水,几乎在生变的一瞬间,鲁见闲双手展动,以绕指柔力将身侧诸女送离,跟着化徐为疾,重重印在水面上,只听碰碰两声,池中波涛急涌,高立如刀,交叉身前,刚刚阻住掉两侧扑进来的一僧一道。
“还有,琅琊王家的曲水流觞……”
双手各操水刀化解两侧攻势,似乎鲁见闲已无能为,但低低叫破上方来敌的同时,他猛一躬身,一头撞在水面上,激进大蓬水花,如乱箭般激射上去,生生射溃掉上方攻势,更把来人逼得自屋顶大洞倒跃回去。
以战果而言,举手投足间尽化攻势的鲁见闲,显然是在来犯三人之上,但很奇怪的,击退三人的他,脸上神情却满是迷茫和瑟缩。
“什么反贼,在下一介行商,三位是找错人了吧……”
“很好,到现在还要继续装下去么?!”
低沉威严的语声,伴随着耀眼赤虹,如裂纸般轻松撕碎掉后方的石壁,袭向鲁见闲的后心。
“火虹断流……是烽火烈无量?!”
明明也是绝顶高手,鲁见闲化解来势的方法却是惊人的屈辱:根本不敢回身对敌,他一头向前栽入水中,更奋力一挣,平平移出数尺,刚刚好避过这一招杀着。跟着也不反击,竟就急急转身,在水中一头叩倒。
“是诚王爷么……小人只是一介商贾,绝非反贼,请王爷明鉴啊!”
来者约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满面煞气,披身腥红大氅,看着真如一团烈火也似,但,他身上,最突出的地方,却不是这些。
(这个人……竟然也有第十级力量!)
本身的力量到现在也只勉强算是八级中流的样子,但入梦至今,云冲波眼界之广,可说已在当世任何一人之上,刚才三人合击,皆有九级力量,已令他侪舌不下,而眼前来人,更绝对已突破界线,晋身第十级那强绝境界!
看着全身缩成一团,跪在水里不住磕头的鲁见闲,那“诚王爷”显也极感意外,便看向身侧,沉声道:“三省公,你真查清了么……这人便是那反贼鲁思齐?”
立于诚王身后,那“三省公”约四十来岁样子,一身儒袍,神情十分的从容,听问起,便微一躬身,道:“回王爷,在下敢以性命担保,绝然是此人无误。”说毕打量鲁见闲一下,道:“只不知怎地,他似是失了心,不知自己身份了。”
“这样……?”
微一犹豫,诚王还是挥手道:“太平道的反贼,宁杀错,不放过!”说着只听轰一声响,整座浴室迅速崩坏,更有人将碎裂石料不住运走,转眼间,已是一片平地,周遭黑压压的,怕不有数千人马,皆顶盔曳甲,刀出鞘,弓在弦,如临大敌。
……鲁见闲,却磕头磕得更加急了。
(鲁思齐……鲁见闲……太平道的反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仅是对方指证的身份,刚才鲁见闲出手退敌,所用正是蹈海的“第一刀法”,虽被他化刀入掌,但云冲波与他一体双魂,一应真气走向如视指掌,那会看不出来?但,为什么那个惊才绝世,忠心护道的北王会变成这个胆小如狗、贪恋淫乐的商人,云冲波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不要拦我……否则……)
突然闪过一丝零碎记忆,精神一振的云冲波,立刻紧紧抓住,却随即就觉得头如炸开般的疼痛,而这更似乎也作用在鲁见闲的身上,使他不住的抽搐,好象随时都会倒下去。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真是非常的气恼,却完全无能为力,云冲波只能眼睁睁看着诚王狞笑着缓缓扬手,而明明力量不逊于他的鲁见闲,却只是越缩越紧,拼命的磕着头。
“王爷,且慢!”
眼看诚王已要出手,那儒生忽地踏前一步,喝住的同时,亦以极为复杂的眼光看向鲁见闲。
“三省公,你?”
似对他甚为尊重,诚王脸上虽然闪过一丝怒意,却还是停下手来,道:“怎地了?”
一欠身,道:“得罪。”,跟着那儒生缓步而前,细细打量鲁见闲一时,方缓缓道:“鲁公。”
甚为和蔼的一句说话,却如一道惊雷,震得鲁见闲全身一阵哆嗦,缩得更紧了,又听他缓声道:“瞧来我们真是弄错了……鲁公请起身说话如何?”
他连说数遍,鲁见闲方敢站起来,依旧是抖抖的,仍在一叠声的道:“求大人明鉴……小人……小人真得不是太平道,真得是冤枉的啊!”
见他无用如此,那儒生苦笑一声,道:“但你是很强的啊……若要认真动手,这地方全部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杀得了你……”
他这句话一说,诚王脸色立时一沉,鲁见闲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又跪将下去,捣葱也似撞个不休。
“小人……只想作富家翁,那里有胆子造反……大人这般说,真是折尽了小人的阳寿啊……”说着早落下泪来。
“唉……”
苦笑一声,儒生轻轻摇头,转身向诚王道:“王爷,您看……”却见诚王只一闪,早掠至身前。
“废物!”
满脸杀气,一句话骂出同时,诚王右拳早运起十成力量,重重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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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觉得,这个朱家堡,有点不大对头吗……”
“嗯,有点,太小心了啊?”
月上已高,帝敖两人潜入朱家堡,已有两炷香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两人……远未能如之前的计划般,轻松侵入核心目标。
朱家堡的防守,竟是出乎意料的严密!
虽以两人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丁确实是受到了非常好的训练与安排,使得这些再平庸不过的人手,却能够组织起严密的防守,全无破绽的衔接,毫无遗漏的配合,使两人在不欲显露行迹的情况下,硬是不得其路而入,潜行到今,离目标所在仍然有着数百步的距离。
“如果是金德公在世时也就罢了,如今的朱家堡,败落已久,会有什么敌人,让他们要这样的小心提防?!”
“也许……不一定是敌人吧。”
得到帝象先的提示,敖开心猛然省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那种不协调感觉的原因,这样严密的防守,似乎,不仅仅……是对着外敌而设!
“看来……”
脸一下拉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阴沉,敖开心沉静下来,慢慢的摸着下巴。
“朱子森这家伙,真得有些问题呢……”
眼中流露出一些极为冰冷的东西,同时却扯动出奇怪的笑容,对熟悉敖开心的人而言,那实在是比他的愤怒或发狂更可怕的东西。
“有意思,这样一来,还真是有乐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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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王……”
似有些困惑,又似有些快意,鲁见闲的声音拖得很长,而周围的所有人,都呆呆的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但,当然,这样的说话,并不足以令这末多人都不动不动,使他们静静站着的,是尸体,一具,血淋淋的,被人用空手撕断后,摔在地上的尸体。
……诚王的,尸体。
“你死了……”
“你死…因为你不懂…你不懂我,更不懂我的堕落。”
鲜血还在向地上滴滴的落着,鲁见闲慢慢站直身子,环视周围。
“酒色之欲,何足娱人,金宝财货,何足魅人…”
单调、枯燥,更慢可以让人无比烦燥,这已与鲁见闲的声音完全不同,却有着极强的威慑力,令每个人也不敢动弹。
“最后时刻,我还是醒了……对么?”
“袁当…你看见没有?我忘掉自我,我深深堕落,然后,我又再醒来,我又找到了我…我仍是我,未曾改变!”
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当声音渐渐增强,和在一些无形的墙壁上来回折射,如无数个闷雷在空中滚动时,终于开始有人要忍受不了,惊叫着,试图逃走。
但,不管是谁,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立刻被分尸,被砍作血肉飞溅的无数块碎片…而,他甚至都没法看到是什么把他斩杀。
空气中,似乎已布下无数透明的巨刀,在静静等待,谁敢稍动,就会立刻成为饵食。
当发现只要“不动”就可以“安全”时,一切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千来人,包括三名九级强者在内。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圆睁着眼,看着那正如疯了一样,在喃喃自语的鲁见闲。
“所以…袁当,你错了…我赢了…而现在…我蹈海…我蹈海,便要…”
“…回来了!”
大吼声中,刀气穿梭,血光迸射,亦是此时,三名尚有力量作为的强者,同时虎吼出声,掩击而上!
“因果转业诀……九宵化劫功……确乎都是极强的功夫……”
似乎在赞美,但当蹈海只是信手翻腕,便将两人的手臂一齐斩断时,便让人觉得,这所谓称许,更不过是一种讽刺。
“可惜,你们既非僧皇,亦非道尊啊!”
半招重创两人,之后,虚虚的一抓,那王家子弟早被击落地下。
“第九级中流力量啊……当年大江之上,你只是个连站上前线都没资格的小丑,可现在,你却有着比当初王天程更强的力量……嘿,孟津、风月,若你们仍在生,又该会强成什么样子了?”
“袁当啊袁当,你没有说错,力量……的确是天下最不知所谓的东西啊!”
如兽咆般的吼叫着,周围罡气激荡有如风暴,什么刀剑甲胄,什么坚石古树,都被这狂风卷入,撕扯成粉……当风暴平息的时候,周围的地上,已被过千士兵的血肉涂抹成为了一片血红。
依然站着的人,有那十来名女子,此时的她们,皆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刚才的风韵,看向她们,蹈海露出了意义难解,却又有几分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们,让我作了一个很好的梦……但,要让我沉睡不醒,这样的梦,还远远不够……”
轻轻扬手,蹈海缓缓弹指,令那些女子一一昏死地上,而同时,云冲波更感觉到,他已作出决定,将为这些女子的下半生一一作出安排。
(这个人啊……唉,也许我该说“这个我啊”?)
当鲁见闲重新成为蹈海的一瞬,如山洪一样的记忆自某个地方汹涌而入,冲击,并令云冲波明白道这一切的由来,亦令他对蹈海有了比之前更高的尊重与评价。
(如果是我……会不会……呸呸,那种生活,有什么好尝试的!)
诸女皆委顿于地,蹈海方慢慢回过身来,看向最后一个还站着,还活着的人。
“三省公……”
依旧从容,那人拱手一礼,道:“北王。”
注视良久,蹈海慢慢道:“我也想起你来了……在三王先后身死后,在袁当亦告败死后,在各大世家皆被我们杀破之后,你这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却悄然崛起,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败仗,和开始被一些人寄希望为什么中兴名臣……”
神色宁静如水,那人淡淡道:“浮名累人……其实,我只是活过来了而已。”
忽一扬手,刀气迸发,却在看看将要破首而入时告急急停住,只在他额前轻轻一点,渗出鲜红的一滴血珠来。
“看着你,我知道我应该杀你……可,却又有种感觉,让我很想留你一命,看你到底能走到那里……”
目光越过那人,云冲波也终于看清此地所在,这里竟是大江当中的一个小岛,此刻也不知是春是秋,只见得大江滚滚,东流仿佛无尽。
“以前,有人曾这样的放过我……而最后,他更要以自己的命来补偿自己的错误……”
说着似下了决心的话,蹈海却突然收手,再不看那儒生一眼,大步踏前,履空而去。
“但,我却还是要放你一次……我倒要看看,蹈海之命,谁有本领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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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得从床上坐起来,云冲波早已汗透重衣。
惨白色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不很亮,冰冷冰冷的,那是积雪反射出来的光芒,看着这雪光怔了一会,云冲波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溜到了院子里面。
雪仍没有停。已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的雪,此际似乎是分外的大,所喜风不是很急,云冲波抬起头,见如飞絮一样的雪片,正扑扑梭梭,不住的向下落着。
(蹈海……你很了不起。)
透过记忆的冲击,云冲波终于明了前个梦境的起因:败杀袁当后的一段时间内,两造进入僵持阶段,帝军中已没有能够正面抗衡诸王的强者,但小天国却始终还没占据足够丰富的资源,在这样拉锯的过程中,长庚所主理的经济无疑是第一要务,以“通神”之体主持教务的东山和总理一切政务的浑天也都忙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身为军神的蹈海,却渐渐弱化了其存在。
在此过程中,蹈海更曾经请求长庚与浑天为他测命,但数番努力都告失败,长庚最后承认,袁当能作到的事,确乎已在小天国诸王的能力以外。
对之虽然在意,但既然终不可以,蹈海也就轻轻放下,但之后,他却提出另外一项要求。
离开!
当着浑天和长庚的面,他表示说希望离开一段时间,去试着把自己的刀磨砺到更上层楼,而当浑天很勉强的同意时,他更要求长庚,设法将自己的记忆完全封闭!
“袁当说过的话,我始终非常介意……我,我很希望让自己去尝试一下,看一看,我是会永远沉睡在那样的生活里,还是能够凭自己的意志醒来。”
“但,如果北王你……”
相对于浑天的欲言又止,蹈海的态度就是非常的爽快,不在乎的挥着手,他表示说,若终于不能醒来,就说明自己也不过如此。
“那样的话,就说明我只是一头没法面对自己欲望的庸俗东西,只懂用格致工夫来让自己逃避。”
挥手告辞,笑着说自己要去“充分享受”了,但同时,蹈海也留下安排的说话。
“说到底,我并不相信我会真得沉溺下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如果如有那一天的话……天王,我希望我能有这个光荣,由你……来亲自的把我杀掉。”
(呼,看来,真得要再去三江堰跑一趟了……)
自从当初和介由舌战不胜后,云冲波就一直在潜意识中回避那里,毕竟……花胜荣的“解法”固然似乎有效,却并非云冲波所愿行。
可现在,检索着脑中的回忆,云冲波却苦笑着告诉自己,这一趟,看来真得是不去不行,因为,在记忆中,他还看到了更多。
在蹈海辞行后,却是长庚先离开,之后,浑天更向蹈海邀战。
尽展浑天宝鉴的上段变化,却都收缩在极小极小的空间里,对周围的环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虽然两人力量相若,浑天仍能在第二招上就将蹈海压制,和在五招内将他败下。
“若果对手是东山,相信这战果也是一样……”
浑天的评价,同时也是蹈海对自己的评价,所以这没有令他有什么不满,但之后,浑天却表示说,他对蹈海的期望,远非如此。
“长庚根本已放弃掉对力量的追求,东王一手打理教务,我则是政事缠身……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当中,蹈海你和无言两人,还有着足够大的潜力,更也许能够走到我们之上。”
对这评价深感惶恐,但浑天却不只是说说就算,更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的诚意。
“你的第一刀法的确是强霸绝伦,但失之变化稍少,应该……是并未完成最终的推演,若能与我的浑天宝鉴相结合,相信还可把威力作到更强。”
一边这样的说着,一边真得向蹈海逐一展示出浑天宝鉴的种种变化,对之,蹈海极为惊愕,并立刻阻止掉。
“不,天王……至少,请等到我回来之后吧。”
点头接受蹈海的意见,浑天却仍在继续的演示,动作极慢,更在空中形成残影,当浑天收势之后,这些残影仍然凝固不散,就似无数个浑天正在演武喂招一样。
“这些东西……我会封闭起来……”
随着浑天的手势,残影慢慢变淡,和渗入地下,同时,浑天更要求蹈海咬破中指,滴血在那地上,并迅速的画出数个符咒。
“如果有人能够比你我联手更强,当然可以强行读取这些东西,但我相信,袁当死后,世上已没人能作到这样的事情。”
轻轻击掌,符咒消失空中,地面上连一根草也没有伤损,看上去,确乎是没有任何变化。
“而以你的血……蹈海,以你‘丑刀蹈海’的身份,便可以随时读取到这些记忆,掌握到我浑天宝鉴的精要所在……总之,这些东西,已是你的了,任何你愿意的时候,便来取走它们吧!”
蹈海最终取走没有,云冲波当然还不知道,但他却清楚知道着那一瞬间萦绕于蹈海胸中的决绝。
(他决心,怎么也不会来取,怎么也要亲手创出更上段的武学……)
这样的态度,在云冲波,是会给以赞赏,但却不是多么认同,在精神上并没成为那种典型的“武者”,云冲波觉得,只要能够增强自己,又何必非要拘泥于这些事情?
(要认真这样想的话,每天吃的饭,身上穿的衣,都是别人弄的啊……如果什么都要自己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但蹈海的固执,却让云冲波看到一些机遇……如果,蹈海真得如他自己的决心,始终也没来取走这些东西,那么,它们……是否应该还在那里?
两名神域强者全力作下的封印能有多强,云冲波并不晓得,但想象中,他觉得,这样的力量,应该并非时间所能轻易破坏,而且,不管怎样,去到那里瞧一瞧,也不是多么费力的事情。
(那么,就等天亮后,跑上一趟吧!)
闭上眼睛,云冲波再次确认了记忆中浑天封印浑天宝鉴的地点,并将之与现在的三江堰进行重合,很快,他已锁定了那个地方。
介由结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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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的陈设,真是让人看不过眼啊……”
声音压得非常非常低,因为两人终于成功侵入到了今夜的目标所在,朱子慕的闺房所在,比想象中要宽敞不少,证明着朱家的财力仍然可观,但同时,只能算是普通的陈设,却又实在与传说中朱家的财力不能相称。
除此以外,房间的布置也有些奇怪,内外两间的结构原本常见,贴身侍女当然要与小姐同住,但内外间的隔壁非止极薄,更还精镂花样,中间遮断的帘子,也可以说是薄到了基本没什么意义。
“开心,依你看,这个丫头……”
依先前的调查,两人知道朱子慕有一个极为宠信的贴身丫头,唤作阿服,自幼便和她一起长大,同衣共食,言听极众,在朱家真真有如二小姐一般。本来大户人家,宠婢多有气焰如此者,两人并不以为怪……但,便再“有如二小姐”,却不至于真就起居如二小姐一般了?
“要我说,掌柜的……这个丫头,该不会是那个朱子森从小荐进来的吧?”
“总之,放下东西先走吧!”
适才两人潜伏楼外,看着朱子慕被小桥抬走,虽不知去了那里,但总归此时已不算早,若非移居别院,想来一时便会回还,两人若不想被堵在屋里,便不能再耽误下去。
“知道啦知道啦!”
小小心心,把那玩偶端端正正摆在梳妆台上,敖开心退后几步,歪着头打量一时,似满意了,却又道:“掌柜的,你再来看看,进来第一眼看见时,这个视角怎么样……”
“我说,你还是走吧!”
此时万籁俱寂,两人说笑,皆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意恐惊着楼外家丁,忽听“呀”的一声,外间门竟被人推开了,一道灯光照将进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人第一反应便是以重手制服来人,尽量不惊动更多,谁想灯光摇曳当中,看清来人,不过十六七岁样子,一身丫头样色,颇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以两人身份性情,这重招又那里发得出去?
一时之慈,却带来严重后果,那丫头看着虽然有些呆钝,反应却是极快,不等强行止住前冲之势的两人再有变化,她早一把将灯笼摔落地上,扯着嗓子大嚎起来:
“来……来人,有采花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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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第十九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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