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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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御天神兵当中,"情弓十日"一向都被目为是非常特殊的一者,因为,它乃是唯一会在使用上有"数量限制"的神兵,传说中染有炎乌之血,因而在颜色上呈墨朱相杂的十支长箭只有在元灵请降后才会自弓身内浮现,而且,每支箭便只能够被发射一次,十矢尽发之后,情弓十日的元灵"昂日鸡"便会匿羽而没,将之还原成一柄只是相对较劲较坚的强弓。

不过,十日之所以同时也能够为普通大夏民众所熟知,则是因为别件史事,因为,它曾是一桩著名公案的重要旁证。

传说中,"情弓十日"成于上古神世:在《大夏全史-三贤本纪》当中,有这样的记载:"是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炙烤赤地,五谷不生,民唯哀歌,无觅乐土…","…于有仁射,踏八隅石,履赤弱水,上冈之岩,历九玉之槛,越九门开明,攀九围之禾,遂取彤弓,赤矢。","…十坠其九,革孽夏民。"

与《岐里书》,《晋原书》,《开京书》等实录史事的作品不同,在整部《大夏全史》里,包含了《三贤五圣本纪》及《十一大卿列传》等部分的《圣代书》一直都是极有争议的部分,在每朝每代,也会有学人倡仪,要将之由《大夏全史》内移出,录入《搜神志异》之类的典籍当中,只因,它们所描述的东西就几乎没法得到凭证。

依记载所言,五圣当中的最未一位,也生存于持续了八百年的"战国"之前,更何况,在传说中,这八人及伴随他们先后统治的十一大卿每个人也活过了一百五十年甚至更久,总计生存了超过一千年的他们,便被认为是将大夏国土开拓,语言文字创立的人,更还立有取火,筑屋,抽茧,定禾…等等关系到今日每一名大夏百姓生活的诸多大功,事实上,他们根本就被目为整个大夏文明的开创者及所有大夏百姓的共同祖先,而且,还不仅如此,便是在一向被正统大夏文人蔑视为"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君也"的东巴西吴,南纳北项等四大异族,也都将之同样奉为自己的人文始祖,历如"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南纳”,"其先盖有扈氏之苗裔,世为西吴酋长”和“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之类的记载,一直不断于周边民族领袖的自述当中,对大夏百姓而言,三贤五圣,便是每个人心目中也都承认的共同祖先。而对历代帝者而言,这个能够为帝姓统治提供合法性并为民众提供向心力的符号,自然也是乐见其存,喜荐其善。

对于他们的认同及崇拜,流露于任何大夏民众聚集的地方,每一名大夏学人自童蒙起便会耳闻或是读诵的《钦定读本三字经》当中一直有着"三贤始,开天地。继五圣,定乾坤。十一卿,取天火,造房屋,辨百禾…"这样的内容,,

可是,因为其生存时代的太过久远和相关史料的太过稀缺,对于所谓"三贤五圣"之真实性的怀疑,在学界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每一代也会有富挑战性及固执于学术本身的学人站出来,对这一直被目为"共识"的东西提出挑战,发起质疑,与之相关的激烈辩驳乃至论战,一直都是大夏文明史上的重要话题之一。但,因为这话题的与现实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也因为其的证伪并不会为朝廷带来任何好处,与之相关的讨论,始终都停留在学术层面,几乎从未引起过大多数人特别是"有权力者"的注意。

直到,两千九百年前,那次著名的"事件"。

自那之后,关于这个话题的辩论,便陷入了完全的死寂当中,直至今日,并且,也被几乎所有的人认为还将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两千九百年前,正是"南海赤家"的治世之始,是时,整个国家方才从持续多年的动荡当中解脱出来,欢欣鼓舞的气氛洋溢在每个角落,几乎每个人也相信,太平盛世已然来到,天下大治已在眼前。

事实上,自某些角度来说,赤家的帝者们并未辜负此一期望,在他们的治下,大夏国力达至亘古未有之强,民安于业,工乐于坊,商获其利,军守其职,外御诸夷,内削豪佞,将此前因三百年间七易帝姓而乱作一团的天下重新打理,再组乾坤,对那些刚刚经历过百年动乱的普通百姓来说,帝共平的施政,根本便是无可抱怨,正是他们梦想了无数时日的所谓"德政治世"。

但,因为,那次著名的"事件","南海赤家"的名声受到了无可挽回的影响,虽只占大夏人口的千分之一(可能还不到),却有着诸多集团中最为响亮之声音的儒生团体自那之后便视赤家为敌,再没有与之进行过真心的合作,而同时,一直被目为天下儒宗的曲邹丘家之地位也受到了巨大伤害,在儒生团体当中离心离德,失去了之前一呼百应,莫不景从的威望及号召力,直花了百多年时间,费尽力气,方才复得旧日地位。

事情的起因,始于帝共平二年的四月,是时,鼓舞于之前帝共平"务求野无遗贤,民无遗智,"及"共商国是,共襄盛世"的亲口表态,天下智者学人无不雀跃,欲取进身之阶,而自古以来,以惊人之语批驳前人之见便是读书人出头捷迳,是以一时间众说纷云,百家争鸣,当真是好不热闹,亦是大夏文化史上的一件盛事。

直到了七月间,诸说殆尽,了无新意,于是又有人重拾"三贤五圣皆伪"之说,鼓吹朝堂,授学民间,要求将相关史料自正史当中摘出,更有言辞激烈者,指之为"伪说相继,愚民欺贤,始创此者,其无后焉!"又说:"以之妄说相续,致君以盲,遮庙堂已千载,据学路欲万年。"矛头隐现,已是直指当朝儒宗,世袭着护国文成王之职,对钦定经典"十三经"有最后解说之权的"曲邹丘家"。

由事后来看,在当时由两名国子监博士,三名翰林院编修,若干名学界名士及众多太学生挑动的这一波浪潮其实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是由朝中另一大员操纵,意欲挑战当时实掌吏部的丘家之主,丘拾雍,想要在新朝开科之前将主持科考,撰拔新员之权把握,什么"修史定史","辩伪辩正"之类的东西,不过旗鼓而已,实是半点也未放在心上,此等手法原是权争旧途,在大正王朝史上也不知被花样翻新的用了多少百遍,也谈不上有什么了不起,更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若不是因为丘拾雍的反击太过辛辣,后果又太过惨痛,恐怕早已被人淡忘了。

帝共平二年八月,中秋之夜,丘拾雍奉旨入宫,共帝饮宴,席后,求屏宫人密奉,近丑方出。

密奉的内容,至今无人能够尽知,但,那密奉的后果,却是大正王朝史上每个读书人也会一提起便股战心颤的血色记忆。

八月十九,帝共平至朝,以"何以治天下"之题示臣,诸臣仓卒而言,有曰"当以无为而治"者,有曰"当以宽仁而治"者,有言"当以刑法而治"者,有言"当以农耕为本而治"者,有言"当以封建而治"者,有言"当速开新科,取士而治"者,诸说纷纭,直争至过午尚无结论。

据史所载,那便是帝共平治世期间"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朝会,自兹以后,便再复杂的问题也好,都没有过讨论至半个时辰以上的纪录。

午后,诸臣皆疲时,帝共平忽重掌碎桌,怒曰:"皆酸腐之见!"

"名辩之流,可以非马非石,然何益稼樯?!"

"儒冠持经,空言三代旧事,何用于今?"

"清流高士,只解举杯行散,何建于业?"

"农虽国本,若止知耕种,抑商斥工,何用诸公?!"

"峻法严刑,若所操不得其人,空肥来周之属,愈苦苍生!"

"分疆裂土,若所付非人,便是八王旧事,空荼百姓!"

"取士拔员,若不晓其理,不过新狼入替,复残求逞!"

"以吾之见,欲治天下,便先须令天下一心,使政令不出二门,使民不知有二道,使学不知有二解,使吏不知有二途,方可君臣一心,官民一心,共襄太平盛世!"

是时,众臣无不股粟,拜伏于地,莫敢作声,独丘拾雍从容而起,拜称圣明,又曰:"…而今之计,当以治学为重,百姓无知,流言可播,欲起欲伏,非官府所能掌握,故当立颁学禁,使立天纲,教知雷池,不使妄涉溺身,才见陛下爱惜人才之意。"

是日,圣旨颁下,于经史典籍当中定六纲,十一律,十九戒,二十八违,不许异言,不许妄传,以日后朝颁钦本为准。

六纲当中,第一纲便言"三贤五圣"之事,道是"先祖赫佑,乃兴我夏,九流其民,奔布天下,一谷一火,莫非其创,吾夏孽民,谁匪蒙恩?妄议其非者,不知德之为厚,不知孝之为纲,不知忠之为用,不知礼之为重,几禽兽希!"也是到了那时,众人方才明白,这全无先兆的一个晴空霹雳,竟是由兹而起。

再到后来,方有消息慢慢传出,道是当初丘拾雍密奏帝共平,将近日学界之潮轻轻抹过,不提是非之争,却道近日有旧朝权贵结连学界大老,假议论史故暗讥本朝唯谙武事,不解儒宗,又欲借"三贤五圣"真伪之事动摇百姓身夏之心,使民无所附,夷无所归,动摇天下之本,好再求中渔利。

是时,方为南海赤家入京称帝的第二年,将近七分之一的国土仍是政令不行,便许多大名义上已然归随的地界也是一日三乱,白昼杀人,地方官不敢制之。帝共平正为之而惮精竭虑,忽闻此事,自是震怒,再加上丘拾雍所言之事皆有其据,并无捏造,不过虚言渲染一二而已,自然查得其证,方有此事。

大正王朝规矩,儒生向得十分礼遇,尤其是此前数百年间,帝姓几迭,历代帝者为求安然,无不致力民望,拉拢学流,至有"帝与儒,共天下"之说,这般折辱之事那里有过?自然一旨出而天下皆弹,纷纷嚷嚷,都道是帝共平心实桀纣,暴虐其性,不可辅佐,便连帝京内也不得安静,纷哗扰乱,日日不息。而什么六纲十一律之类的东西更是无人肃对,皆哧笑蔑之,至有儒生结群,白日火焚之事。

一片混乱当中,最先察觉到端倪的仍是将这一切挑动的丘拾雍,其时,蓄谋与他相斗的大员已然识趣收手,于之相关的几名权贵也因各种理由获罪,他已可称是大获全胜,可是,本质上仍是天下鸿儒,在作为"政客"的丘拾雍收割成果的同时,身为"大儒"的他,却也始终在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危险及恐惧。

"至学争于党斗,引帝家入儒坛,拾雍乃儒门罪人,愧对先祖,愧对先祖啊!"

如此的自责文字,是在多年以后,于丘拾雍身后发现自旧纸堆中,是时,一切都已发生,永铭史册。

在另一个场合中,面对自己最信任的弟子,他还曾喃喃的说过:"非吾使陛下,陛下使我耳。"只是,在此后一连串对他的怒骂和控拆当中,这样的声音,便没法被人听到。

帝共平二年九月初一,在儒生们狂乱的表演已渐渐结连到其它集团,在许多之前一直保持安静的人物也开始蠢蠢欲动时,沉寂了十日的帝共平终于出手,以雷霆般的一连串行动将似乎在走向混乱的局势击的粉碎,证明了一切原本就只在他的掌握之中。

九月初一,旨意颁下,使行宵禁,拘一切儒生学流,收缴涉禁之书,匿者囚,逆者流。

九月初三到初四,直属内宫的侍卫及六营御林开始行动,两天的突击中,超过三百户的大员,富商,名士等等在惊惶中失去一切,沦为阶下之囚,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结果。而同时,这样的行动也在各大州府当中展开,据后来的统计,在当时,总计有大约二千户富贵人家被这一事件卷入系狱,而此后诬攀波及到的,还要十倍于此。

九月初五,大捕京中儒生,分首领附从各囚,是时,诸师多先被系,诸生无首,尽皆伏捕,并缉考逆书得万卷有余,皆堆于路心,使军士看守。

九月初六,帝京已完全恢复安静,却是那种"不安"的安静,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上现在空无一人,除了按时进京的漕粮船马外,就只有从周围州郡解来的违律图书及触禁儒生会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慢慢通过。

囚车呀呀,辗过路上的沙砾石块,似是帝共平的无情铁腕,正将一切微未的抵抗轻易击碎。

九月初九,在恐怖当中等待了四日的人们终于得到了最后的消息,那,也是一个在此后的无数日夜当中,始终如阴影般萦绕于大正王朝上空,萦绕于每一名学士心底的东西。

焚书,坑儒!

九月初九,登高佳节,帝共平亲出长乐,驱诸儒于西山脚下,坑之,又堆书若山,一火尽焚,是日,坑杀儒生四百六十一人,焚书一万零三百一十七卷,是为"焚书坑儒"。

…是日,尚有一个插曲,当时,为向随待群臣证明诸儒的无用与不值救赎,帝共平尝与诸臣有约,会给诸儒最后一个机会:在押至坑边后告知他们,今日可以有一成人得救,只要,他们能将自己保存到坑中已有九成数目那个时候。

密约中,帝共平便与诸臣商定:若有人嗤怒于此,或是慷慨赴死,便会将整批儒生也都赦下。

然而,事实,再一次的证明了帝共平对"人性"的判断:在自衬必死时忽然看到生路,那些平日里高冠博带,言必圣贤的儒生们原形毕露,开始近乎疯狂的互相攻击,用手,用脚,用口,他们竭尽全力,想要把周围那些老师,同门,难友们给推到坑里,来为自己争夺一个"生"的机会。

据《南海书》所载:"…至有相食生戮之事,惨不堪言,众皆掩面,帝独坦然视之。"

又曰:"自兹,儒风荡灭,民无敢言。"

透过此次的整顿(在后世,则有人以"引蛇出洞,敦清绥靖"的说法来概括此事,但,却未得到多数人的认同。),在整个大夏国土上,再没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任何角落也都一样,帝者的说话便是一切的原规则,是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和挑战的东西,是每个人也一定会诚惶诚恐,竭尽全力去实现的东西。

与这种"支持率"共存,帝共平的三十年治世,在整个大正王朝四千历史上,历来都被公认为至少也是"最佳"之一,无论用何种标准来统计"盛世","共平之治"都是没法抹去的存在,那三十年中,大正朝人国力复苏,人口倍殖,四夷臣服,政治清明,百姓不惊赋徭,人民不惧夜盗,几乎便是太平道曾经宣传过的理想世界,但是,做到这一切的帝共平,在大正朝的各种文献当中,却始终也没能得到最高一级的评价,除了怀恨与他的儒生学流们的笔诽外,在他身后,那盛世的诸多隐患先后爆发,构成连锁反应,几乎连"南海赤家"的统治也一并结束,亦是重要原因之一。

"以'天才'进行不受擎肘的统治,以'自省'来代替正常会有的约束,在帝者有足够能力及责任感和诚而有能的手下时,的确便会有最佳的结果,可是,问题在于,天才之所以可贵,就是因为其的少见。"

"在这样的制度形成之后,后世的帝者们未必会有今上的能力与道德,却多半会有'当然比他更好'的自信,纵没有,也会被怀用心者们的吹捧制造出来。"

"那样的话,后果…"

没有完成的评论,成于帝共平年间,在那时,这就是至少应该被系狱的狂言,可是,据说,在亲阅之后,帝共平却颓然长叹,降旨赦之。

…当然,据说,始终也只是据说。

至于情弓十日的为人熟知,则始于帝共平统治的后期,一直匿没于黑暗当中的这一神兵终于被人寻获,首次出现在历史当中,对之进行鉴定并将元灵请降之后,相应的诸多神异更自侧面将《三贤本纪》内的记载证实,因之而欢欣鼓舞的朝中官员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大张旗鼓,著文勒铭,要向天下证明"六纲"的正确性,但是,在那时,儒生集团对赤家的信任及认同已是完全消失,除嗤之以鼻外,便是闭目不看事实,在黑暗中使用种种手段去将之攻扦,更有斥指之为"伪器","赝兵"等等。

这样子的事情,当然没可能瞒得过已将统治延伸到每个细微角落内的帝网,很快的,相关的人名资料已被嵬集清楚,诸多中下级官员们虎视耽耽,磨刀霍霍,欲自人血中再取富贵,而,到最后,将之制止的,却是来自深宫的旨意。"还是算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肯低头的人,便不该被这样的暴殄掉。"

"如果,当初,在儒流中为骨的都是这种人物的话,或许事情就没必要走到那么极端了…"

与史无录的喟叹,据说是来自深宫帝者的心声,不过,当然,与上面的轶闻一样,据说,始终也只是据说。

光阴似水,挟万物而不滞。数千年春秋一瞬,当日雄才大略,指点江山的帝共平早已化身黄土,当日血流火焚的西山也已被括入帝京城内,而与这段史事息息相关的御天神兵"情弓十日",也因之被目为"不吉之物"或是"血染证物",空背了数千年污名。传说中,更指之便是御天神兵当中最为不吉的一件,任何持有者,必定会在对"历史"造成重大影响后如神话中的射者般,落个横死名堕的下场,或者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数千年历史当中,被实证为拥有其的强者几乎无存,直到当年沧月明横空出世,手持十日,以三支"实箭"力压天下豪强,独取"第一"之称,才不过是数千年间为人熟知的第二名情弓主人。

而如今,在帝姓的统治已超过四千个年头的日子里,为了搭救帝者的性命,同时也为了搭救逆者的性命,"情弓十日"的第四支箭,终于上弦!

奔走如火,似不可阻挡的炎风般掠过大地,火域遗舟以那些扈从根本没法掌握的速度自人群中穿过,毫不留情的将那些不幸挡在他前方的人振得乱飞而出,摔得头破血流。

(不,不行…)

心知此事的严重性,玄武勉力而起,以硬吃曹治一刀的代价去力图将他阻止,可惜的是,此刻的他,已然苦战过了整整一个时辰,空落个半身血染,却只能击到火域遗舟掠过后的轻风。

事实上,若果有意,火域遗舟更大可在错身而过时与曹刘两人合力将玄武击杀,双方都已精疲力尽时忽然多了他这样一个生力军,玄武纵强,也没可能再支持到五招之上。

但。

连一丝要出手的意思也没有,带着干燥而炎热的风,火域遗舟自战团中强突而过,虽不开口,可因他速度太快而在身后炸响起的尖锐风声,却似是冷蔑的耻笑,在对着三人同时发出。

与之同时,承京峰顶,汗珠大滴落下的帝少景,面色仓皇,脸上颈上手上,都有指头般粗细的青筋暴起,眼角更似是要滴出血来,却一动都没法动。

他的身后,同样也是神色狼狈,衣裳破烂不堪,发披血溅的孙无法,正将双臂自他的腋下穿过,拼力合抱,将帝少景的身子锁住。

在这动作的同时,他的眼,额头,嘴角,肩,双腿,每一块可以动和不可以动的肌肉都在疯狂的颤抖着,在如此近距离下硬接帝少景全面施放的痛苦力量,这就是一种必然。

但,他的双手,却如铁铸般一丝不动,将帝少景的身子困住,令他没法动弹。

五步外,霸锏提炉光彩黯然,斜插地上,旁边,是静静躺着的战棍无赦。

这一战,已近尾声。

"风,来吧…"

当孙无法带着可怕的笑容这样喃喃低语时,那在外形上已明显虚弱了许多,开始呈半透明状的"分身",以动作将他的呼唤回应:虽不再召唤出任何或庞大,或凶狠的兽神形象,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迫人,更为沉重的感觉。

微微的弓着身,她的拳,已然捏紧。

与之同时,一里外。

喜,怒,哀,乐…什么都没有,长箭上弦后,所有的表情便都自沧月明的脸上消失,左手擎弓,右手捏紧箭尾并拉开弓弦,沧月明眯着一只眼睛,盯向那普通人来说根本就没法把握的距离。

(这一箭,绝对不可以错失啊…)

箭离弦!

随后,方闻得振弦声响,若十万张铁筝一齐振动,将慑人心腑的厉响迸向天宇。

这一箭,已将"声音"的速度超越。

与之同时,另个方向,半里路外。

带着古怪的笑容,李慕先将他那邃美幽深,若一泓秋水的剑挥动。

(诚然,你便是"天下第一",可是,在这种如此不公平的情况下,难道,我连挡你"半箭"的力量也没有吗?)

与全凭本身力量自数百里外赶回的沧月明不同,冰火九重天的此来,是借助了出于西极,普天下也不足二十匹的天马"造父御"之力,一日夜可驰三千里,单匹价格与整座小城等值的神骏,已被他们生生骑死四匹,止有最后十余里路是借助本身力量急奔,若不然的话,火域遗舟的"火掠"身法长力其实不继,又怎快得过已能够御风而行的"独射天狼"沧月明?

长箭破空,那快至没法形容的速度,将周围的空气也都磨擦起火,只见一路疾进,挟火突烟,如一头狂怒而进的火龙,在伸张爪牙,要将一切敢触逆鳞的妄者噬下。

冻气结合上七彩缎带,形成巨大的圆盾,前后凡七重,高速旋转着,主动接向火龙,却如冰雪遇阳,枯木逢火,根本便连"抵抗一下"的能力也无,便被咆哮突进的朱矢自中撕裂,扯成千百碎片,四下飞扬。

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琼飞花及冰天五侠在巨盾尽毁前已先一步撤身,虽都负伤溅血,却非重创,两人一擅冰劲,一精药功,转眼已将各自伤口镇压,滴血不见。

(剑仙,下面就交给你拉…)

剑光现,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层层涌动,将锐气已被二人合力引发,略失其锋的朱矢挡住。虽然立时被箭锋撕破开来,却是散而不溃,凝数十道剑气而走,转眼又织作如情网愁丝般十分缜密,倒卷而回,仍将那朱矢困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弦年蝶鹃,泪眼忆然。凝出偌大惆怅惘然失意般天地,那赤矢虽如十万火急般激进不休,至此也不由得折锐伤锋,若茫然无措。

(以惘然之意,御无端之剑,好家伙,这样子下去,你或许便会是四人中第一个实现"突破"的,但是,说到底,你毕竟还不是"天下大黑"啊!)

"月魄霭萧,芬滟瞖寒。婉虚灵兰,郁华结翘。淳金清莹,炅容台标…"

冷哼一声,沧月明闭目握弓,口中轻诵"月君咒",他口齿极快,转眼已将咒语诵完,蓦地张眼,顿见精光四射,仔细看时,双瞳中竟各有日月形象!

"呔!"

怒喝一声,沧月明右手虚拉弓弦,一扯而放,立闻锐响激起,那朱矢顿时一震,李慕先身子也是一震。

如是者三!

"哇!"

惨呼着,李慕先翻身而倒,口中血喷如泉,胸口四肢也同时炸开无数伤口,血箭标射,转眼已将他身前一切尽数染作通红。与之同时,长箭复又增速,脱困而去,直取正全心前取,背后尽是破绽的"火域遗舟"!

(可恨,他根本未有击破我的"玉溪剑律",止是凭籍着压倒性的力量强行摧破,若果我有他的"力量",不,那怕只是有"大黑"的力量"…)

思想到此为此,血流如注的重伤,终于将李慕先击倒在地,陷入昏迷。

此时,火域遗舟已然踏足峰顶!

此时,那隐隐渗出兽牙形状的拳,已迫近帝少景的胸口!

此时,风似停,云若定,世间万物,几近尽数死滞!

箭呼啸!

(来得真快…)

心中一悸的同时,火域遗舟已作出数个反应,从将火劲凝聚成壁挡于身后,到拼尽全力向前一跃,再到右手在虚空中抓出焰矛,用力掷向孙无法,在他心目中,这一连串动作完成之后,就算没法将那箭挡下,也足可助帝少景借去面临之危。

只是,所有这些动作,他却只是在自己的"意识"当中完成。

身子剧震,火域遗舟忽然发现自己已是全身麻痹,再无知觉的定于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艳红朱矢从自己的身子上穿过,飞向前方。

此时,他的火壁犹未完全凝成,一跃的蹬踏,也才刚刚离开地面。

随即,他更发现,自己身上并无伤口,那发于里外的长箭准确洞穿了自己腋下的衣服,只留下一个整齐的圆洞,没有带走一滴鲜血,而令自己动弹不得的,仅仅是包裹于长箭周围的无形力量而已。

(强弩之未,势不能穿鲁缟,可是,和这个人相比,我们,连鲁缟也算不上啊…)

箭如电,箭如火,箭破长空,却只刺中虚空!

在被长箭触及的前一瞬,那已经淡化到若有若无的分身便已自空中褪去,虽然长箭精准无误的命中了那"心脏"的位置,却只是"曾经"的心脏。

而,这时,孙无法也终于没法再支持下去,被骤然自帝少景身上爆发出的强大力道将双臂冲开,更连整个人也倒飞而起,吐着大口的鲜血,狼狈不堪的跌落地上。

可,他却仍在笑,得意的笑。

将他震飞的力量,通常名之为"回光返照",在帝少景重拾自由前的一刻,柔美白晰,却闪耀着兽牙光芒的拳,已没入了他的胸口。

远处,松下长弓,沧月明的脸色一片铁青。

(只差一步,到底没能将他们阻止…)

虽只是一瞬间,但,可名之为"迷茫"的眼神的确出现在了那可令任何强者,令整支军队也没法正视的面容,看向不可知的未来,他似已瞧见了血的流溢,混乱的弥漫,恐怖的滋长,以及…

以及,那他曾经在"冥视"中观察过不止一次,却总也没有勇气去直面和判断的"存在"。

(下面,我们到底会迎来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片刻感怀之后,沧月明便已恢复平静,反手一拧,情弓已然不见,随后,他也蓦地消失于空中。

拥有"力量"的人,在很多情况,都会失去"自由",一如此刻,在每个人也都困惑或者茫然的时候,他却不能放纵自己在这里思考,而必须再去尽一些努力,来做一些自己也明白可能已是"徒劳"的努力…

承京峰下。

大口的吐着鲜血,玄武颓然倒地,身前却已不见了曹刘两人的踪影。

高速奔向峰顶,两人都明白:再加一招,或者就能让这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就此离世,但,那样的话,也就势必会在奔向峰顶的争竞中慢上一步。

当如电长箭令火域舟至今犹在僵立不动时,当孙无法的狂笑与帝少景的怒吼先后划破长空时,聪明如二人者,又怎会不知道什么才应该是第一优先了?

却还是晚了半步。

奔上峰顶,首先看到的就是胸口稀烂着一个血洞,两眼茫然,已几乎没有知觉和活力的帝少景,和五官尽有血线淌溢,连坐起来也不能,正半身陷在土中的孙无法。

(这…)

先救帝少景,还是先杀孙无法?如此巨大的诱惑,如此困难的抉择,竟令奸滑诡鹬如二人者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随后,热风忽振,表明着火域遗舟的得回自由,而此时,两人也终于作出决断,刀剑并举,挟着金风黑气扑出。

"大胆逆贼,纳命来!"

帝少景的伤势有多重,两人一看便已明白,凭其本人的绝世修为,这足够可令两人死上五次不止的兽拳并未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但也已将他的心脏完全摧毁,对并非医者的两人来说,这样的伤势,两人便半点忙也帮不上,而当精毒亦擅药的"重楼飞花"和内力剑法均不让两人的"酒海剑仙"正在赶来时,两人更不应该在帝少景身上先作什么尝试。

击杀孙无法,是可能一生也没法再等着的机会,虽然必要对上云台一脉的凶狠报复,可两人都相信,与那相比,所能得着的好处,必要大上十倍,更何况,当火域遗舟明显得是在扑击孙无法这明显已几乎犯下"轼君"之罪的人时,两人再不出手,日后若有人存心追究,只一条"畏身忘仇"便能教两人百口莫辩,无从置喙。

完全正确的判断,可惜,却还是慢了半步。

"都住手罢。"

疲惫,却威严的语声响起,同时更有无形的波动穿越虚空,将三人的身体瞬间禁锢。

"今天,不可以有任何人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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