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甬道很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完一样。虽然,墙上的火把看来还能燃烧很久,暂时并没有陷入黑暗之虞,但对敖开心来说,这就没有什么帮助。
很不高兴的皱着眉头,他靠着墙斜斜坐下,用力伸着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好想吃肉啊…早知道刚才掉下来时就不该去管象先,把那盘肘子抓住该有多好…”
连一点出息都没有的嘟哝,实在是让人没法听得入耳,就算是永也面无表情的曹元让,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眼中透出些冷蔑的光来。
只手破军二元让,和曹仲康一样,他也是自幼失怙,十六岁投军戍北,苦熬十年,终积功升为副将,同年,得曹治赏识,收为义子,更与次年得赐“封鞭玄豹”,自兹方才一路顺风,四年六迁,如今已是位至忠勇将军,食从四品,放眼整个大夏军界,爵位在其之上的也不过数十而已,不过…眼前这怎看也尽是市井之气的敖开心,却偏偏就是其中的一个。
大夏军制,以“大将军”为尊,食正一品,自下依次有龙武、神策,破虏、抚波,骁骑、骠骑、车骑,安东、平南、定西、扫北等等名份,如当初赵统赵广出征西域时,便分别以龙武及神策之名领军,那就都是从一品的将军位子,实是两人在血海中冲杀滚打数十年挣到,之下如破抚三骑等二品将军,安平定扫等三品将军,皆有极严格的律令制度,必得有一定军功资历方可拜将,若论那些高门世家,贵胄宿将,尽可以将爵位富贵承袭不减,只有这军衔上却是绝无承先蒙恩的可能,必得自己一刀一枪去搏,不许半点承荫。这原是当初帝轩辕所定的规矩,意思是军队乃国家干城,国家欲报功臣,尽可以富贵许之,却不能儿戏安危,几千年下来,一向如是。唯一的例外,是当初“国人暴动”之后,帝心楚为酬两家之功,多有殊恩,在敖家,除了加以“护国”之尊外,更另设建威上将军一位,食从三品,不定辖地,交由历代敖家家主自任,那实在是绝无二例的恩宠,亦是敖家几千年来深感自豪的事情。
敖家家主向袭“护国武德王”之爵,自然不会再屈就什么三品将军,是故数千年来,这个建威上将军的位子一般都是九子龙将的前几位来坐,近十余年来,这位子一直都是敖必戏领着,他已年逾五十,自少年便追随敖复奇为近将,在军中威望甚高,那也没什么,只是到了三年前,因敖必戏于海上绥靖有功,被朝廷拜为安东将军,建威上将军便空了出来,当时军中议论,皆以为必是位居九子龙将之次的敖螭吻无疑,谁想消息出来,却竟是之前在江湖上全无名声,位居九子龙将之末的敖椒图,一时间物议蜚然,说什么的都有,便到了今天,也有许多流言。
敖开心领建威上将军的时候,与曹元让获赐忠勇将军是在同一年,兵部所发文书一前一后,连文号都接在一处,只是敖开心因是三品以上,单列一文,曹元让则是与曹仲康以及另外十一人共列而已。
为着这份理由,曹元让一直都对敖开心有一份很特殊的感觉,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因为敖开心的这一道文书,自己晋位将军的快乐都受到了影响。
出身贫寒,曹元让迄今所获的一切可说全是靠自己奋斗而来,便是这忠勇将军的头衔,固然与曹治的影响力还是脱不了干息,但细算起来,他的军功实在早已够格。也是因此,他最为憎厌的便是那些能够不劳而获的二世祖,特别是当知道一个从来没有当过一天兵,吃过一天粮的贵家子竟可以一夜之前拜为三品,还在征战十五载的自己之上时,便不能不感到一阵阵火一样的愤怒。
(这个人,他怎配算是一个军人…)
不觉又想起自己在北方风雪中与项人苦斗的那些日子,想起和三果叛军、太平道、云台山以及各种大小势力间的一场场恶斗,想起那些曾在自己身边一起拼杀过,又一一倒下的同僚们,曹元让的眼光收缩的更加锐利,却也控制的更加小心,尽可能的将自己的鄙夷收起。
再怎说也好,敖开心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东海敖家”,代表了敖复奇,对曹家而言,这实在是庞大到了绝对不能开罪的对象。
(倒霉,为甚偏偏和他掉在一起…)
适才,席上生变,曹元让虽及时挥出玄豹系住横梁,却当不得整个屋顶也都塌下来,只能眼睁睁的摔进这地宫里面,并立刻遇上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兵丁,喊打喊杀的涌将上来。
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心肠,更因为没能保护住曹奉孝而大为愤怒,曹元让全力出手,十招间已杀的尸横遍地,只留下满壁溅殷,以及…一个如无赖般斜斜靠在墙上,还大力鼓掌叫好的敖开心。
距敖开心的自述,他掉下地宫比曹元让稍早一些,也是立刻就遇上了大队埋伏。
“好可怕的,好多人啊,我还没吃饭呢,怎么能和人动手?只好拼命逃跑啦,幸好遇到元让兄你大展神威,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喋喋不休的赞美,却一点都不能让曹元高兴,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分开自己走,只可惜,敖开心却好象吃住了他,怎么也不舍得让他走掉,牢牢缀着,偏生曹元让又不能得罪于他,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转眼两人已走了有二里来路,过了数处宫室,中间曾遇三处伏击,都被曹元让一力挡下,敖开心除了大声鼓噪之外,甚么事情也没做,曹元让不畏对敌,却被他的叫好声激的心气浮动,居然还险些吃了一刀。
刚刚才恶斗过一场的是曹元让,现在靠墙躺着的却是敖开心,而且还靠的理直气壮,全无惭愧之意。看他的神情,更似乎还很责怪曹元让掉下来时没有想到带一盘肘子下来。
已是完全无语,曹元让正在盘算怎样才能将这人摔掉自己单走,却见敖开心眼光忽然一亮,道:“咦?!”本来正按在墙上的右手蓦地一翻,闪电般戮入墙中,一刺一挑,反手退出时,二指间已多了一截植物的根茎,有寸来长,看断口处还甚为新鲜,是被他刚刚揪断的。
曹元让一路走来,已知甬道两壁皆为土石,甚为结实,见敖开心这一下快如闪电,没土有若探水,也是微微一惊,心下不由揣想:“若这一下是对我而发,该如何防它…”却见敖开心瞪眼盯着那截根茎,愁眉苦脸道:“怎地会搞错?明明觉着是活物吗…”不觉奇道:“怎么回事?”
敖开心抬起头来--仍是一脸的垂头丧气,道:“我刚才觉得土里面好象有肉在动,还以为点心终于到了,想着至少也该是只田鼠什么的,怎么会是这玩艺了,真是可怪…”说着又在瞪那根茎,似是还不死心。
曹元让被他搞的糊里糊涂时,又听敖开心道:“我从少年以来,便苦练了一般本事,只要周围有肉可吃,任它是活肉熟肉,任他藏的多好多深,我也都能知道,必会寻它出来,十数年从未有失,越是饿时,感觉越准,今天怎么…唉?”直听得曹元让大感荒诞,忽然想起一事,奇道:“那要是有人埋伏,你岂不也都清楚?”正觉得这本事大是有用时,却见敖开心蹙眉摇手,连声呸道:“胡说八道,人肉也能吃么?”又正色道:“我刚开始练时,倒也真的常常误把睡觉的厨师当作整块的火腿,扑上去就是一口…但经我多年苦练,如今已是心如止水,只要是人,就算站在我对面,也是万万感觉不到的。”
(他妈的,这混蛋二世祖…)
已气到连在肚皮里都不知该怎么骂才好,曹元让只觉得,若是再让自己和敖开心多说一会儿话,一定会被活活气死,正想转身走时,又见敖开心犹豫再三,竟还是将那根茎塞进嘴里,呜呜噜噜嚼了几口,一边还在嘟哝道:“貂不足,狗尾凑,做人一定要随和…”却随就连声呸呸吐了出来,怒道:“妈妈的,怎么会是贱红花!”
曹元让奇道:“贱红花?是个墙角就有的那小红花?”抬头看看,道:“这地方离地面少说也有十数丈了,什么花草的根茎能伸到这么深…你搞错了吧?”
敖开心怒道:“我要会错才怪!我入城第一天就试过那贱红花的味道了,花苦茎涩,还有一点辣口,可说是难吃之尤,绝对就是这个味道…”又说些什么,曹元让也懒得理他,却突然想起一事奇怪,问道:“你吃那东西作甚?”见敖开心面露自豪之色,道:“我自少便立壮志,要尝遍世间百味,前人吃过的,没吃过的,我都要尝一尝,然后写一本食谱,流传万世,教天下食客将来提起敖开心,都要一挑大拇指,赞一个‘好’字…怎么样?”却见曹元让瞠目结舌,作声不得--实是连在肚里面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曹元让不作声,却另有人干笑几声,道:“敖将军大志如此,佩服,在下真是佩服的紧。”说着已自前方转出,身材矮胖,穿身灰色的对襟大褂,笑的一脸开花,正是“六朝金粉”当中的辌辒车。
(嘿…)
动作幅度甚小,曹元让轻轻旋身,慢声道:“可算来个晓事的啦。”右手滑下,已握在玄豹柄上。听身后动静,敖开心果然已经快步退开,心底冷哧一声,却也不在乎。
之前在瓜都城外绥靖时,曹元让曾与辌辒车对上过一次,当时被他搞的大为头痛,但如今,他却拥有了远远超过当时的自信。
(老六,老九,只要你们的判断是对的…)
眼光闪动,辌辒车忽然道:“曹将军好象很有信心?”见曹元让木着脸不理他,嘿嘿一笑道:“很好,这就很好,要不然的话,杀起来就一点味道都没有了…”说着双手轻拍,按向地面,就听得喀喀连声,眼见地面上的石板快速鼓起、开裂,终于成为七八座儿童高矮的石像,都如辌辒车般一般奸像,瞪着眼看向两人。
将玄豹自腰间取下,缓缓抻开,曹元让聚精会神,牢牢盯住辌辒车的每个动静,却不怎么在意那些石像,辌辒车“噫”了一声,怪笑道:“曹将军一双眼睛瞪得真大,小老儿最喜欢这样的眼睛,先腌后炖,味道大妙…”他说话时,手上犹还未停,见许多碎石片飕飕而起,投聚到他双手上,凝做好大两把石剑,各有六七尺长--他信手挥了几下,虎虎有风,却也不显沉重。
曹元让手臂微微一扬,飕一声中,玄豹骤然扯得笔直,竟如支长枪般,自一干石像当中疾掠而过,径取辌辒车心口,辌辒车哈哈一笑,双剑一错,锵的一声将玄豹格住,却见鞭身一振,旋就化作如绕指柔般倒卷上来,绞向辌辒车颈间,怎奈,还有数寸距离时便僵住了--那一干石像已然发动,七手八脚,将玄豹牢牢制住,虽然曹元让随就将玄豹急急舞动,甩出好大几个圈子,将石像尽都震开,但有此一阻,辌辒车双剑飞动,已将他这一波攻势完全破去。
原也不指望能够一击得手,曹元让将玄豹舞得水泄不通,力御一干石像,心下暗恨:“我一向不谙术法,若不然的话…”忽听耳边风声猛起,一惊时,却已见辌辒车面如死灰,身子半伏,两手都支在地上,一脸都是汗珠,道:“你,你…”一群石像尽都僵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背着手,略歪着头,正站在辌辒车身前,竟是一直躲在曹元让身后的敖开心,他嘴角微微的挑着,手里捏了件乌黑的破旗,啧啧道:“提起来啊,只要你能提起来,这就放你走路…”辌辒车牙齿咬得喀喀作响,脸上青筋暴起,却硬是动弹不得,刚刚还如纸片般轻松挥动的石剑,竟一下子变得如千斤之重一样。
见战况已定,曹元让收起玄豹,向前走了几步,心中却全是疑问。
敖开心冷冷笑了几声,道:“教你明白些个,刚才,你一共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你练得其实是幽明术,是用你炼制的那些生魂来驱动碎石聚兵攻人,所以我们就不会再傻傻的去想着破你的石术,而是要想法找出你身上一定会有的魂器…”说着扬扬手里的黑旗,笑道:“还真有用咧。”又道:“至于第二个错误…”忽然放低声音,很认真的道:“你实在是不懂吃东西。”,指指曹元让,道:“我是没吃过人眼,但按他这个样子,看着和牛眼也差不了多少,那就不能炖,最好吃是先腌后烤…”见辌辒车没什么反应,反是曹元让眼中已快要喷出火来,忽然又道:“你已经犯了两个错误,那就最好别再犯第三个…你不会笨到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辌辒车惨笑一声,道:“知道,当然知道…”突然头一歪,敖开心急出手捏开他嘴时,已是迟了,见一道黑血泊泊流出,呆了一下,苦笑道:“没办法。”信手将手中黑旗撕的碎了,喃喃道:“尘归尘,土归土,各投各家,各寻各妈,只要别跟着我就成…”他这番祷言前面还算规矩,后面已又是胡说八道,曹元让听的只是皱眉,又见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石像纷纷崩裂,散作一地碎石,再没了动静。
敖开心打打手上灰尘,笑道:“走罢?”曹元让却不动,瞪着他,正色道:“你是怎么作到的?”敖开心翻翻白眼,道:“怎么啦,这不是你们家的人说的吗?倒来问我…”
曹元让见他怠懒,怒气又是一阵涌动,强压着,道:“我是问,你刚才,是怎么偷袭得手的?”
要知玄豹一经舞动,数丈地内,泼水不入,对面固然攻不过来,自己却也攻不出去,若是曹文远曹公明等人在此,或者还能觅机逆袭,但敖开心与曹元让只是第一次联手,却凭什么能够算准他防守中的一丝空隙,蹿出破敌?
抿着嘴,想笑又没有笑,敖开心想了好一会,忽然道:“因为我知道你在防守时的习惯。”
“玄豹只是改变了你的控制范围和防守方式,但在习惯上,你并没有改变,在每一次想要回气时,你右手的动作都会稍稍的慢一点点,我找准这个机会,一咬牙,就冲过去啦!”
曹元让面色铁青,道:“你…”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敖开心说的简单,但这种事情那是仓卒间能够看清楚的?特别是敖开心还提到了曹元让拥有玄豹之前的事情,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很久之前,曹元让已开始被人关注,被人在暗中观察和分析了。
…但,那又是为了什么?
越想越是惊惧,曹元让竟觉手心微微出汗,却被敖开心拍拍肩头,道:“别瞎猜啦,你肯定猜不对的!”说着叹了口气,道:“我在你手下当过八个月兵,当然知道你的习惯。”
这句话实是奇峰突出,一时间几乎将曹元让打的懵了,吃吃道:“你,你说什么?”
敖开心长叹一声,脸色变的甚为难看,咬牙道:“还不是我们家老王爷的毛病!说什么‘没当过小兵的人,就不会知道小兵在想什么,不知道小兵在想什么的人,就成不了真正的好将军’…可我只想当个好厨子,又不想当将军呐!”
“从我五岁起,他就给我准备了一套假身份,我刚满十五岁,就被他迫不及待,一脚踢出龙天堡,之后便是东闯西撞,整整奔波了五年才让我回家…”
似是回想起旧日艰辛,敖开心长叹一声,道:“那段日子…可不好熬呐!”
“五年时间,我换过九个长官,跟最长时间的就是你,唔…”拍拍脑袋,闭眼想了一会,敖开心道:“就是你被钉在参领的位子上,眼看着从咱们那一营中连提了两个从将军都没轮到你的那一阵子,我还在你面前大骂过副将是个猪头,反而被你罚去挖沟…想起来了么?”
曹元让是早已骇的说不出话了,敖开心见他这样子,似甚觉好笑,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本来不该让你知道,但反正话都说到这里了,便说出来算啦…咱们那时是第四营,驻在咱们旁边的第七营,驻了三个月的,那个统领,你还记得么?”
曹元让皱眉想了一会,道:“哦,有些印象,好象是姓赵,叫非涯还是涯非,身手很不错,人也痛快,是条汉子…后来他们被编到黑山军里面去了,就没见过…他现在在那里?”
敖开心冷笑一声,喃喃道:“他现在在那里,我倒真想知道…反正,该在这地宫的某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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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本宽,却被塞的水泄不通!
总计是二三十人还要多,披薄甲,执盾刀,却没一个能够站得起来,绝大多数人甚至连知觉也都不存,如死沉沉的木头般,互相压着,躺了一地。
失去知觉…这种情况下,或者也是一种幸福,比如说,现在,最痛苦,也最惶恐的人,恰恰就是他们中最清醒的一个。
一样是委顿于地,但珷玞士还能勉强坐着,神色已是困顿不堪,眼中又是绝望,又是迷茫,身上衣衫尽碎,露出了那一身曾是如此完美的石甲,只是,现在,这石甲上却已是伤痕累累,便连巴掌大一块完好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你…你…你是怎么…作到的…”
石甲上的每处伤痕也有血痕弥漫,说话时,更有殷红的血水自嘴角不住淌出,珷玞士显是伤的极重,说几个字,便要停下来喘口粗气,当初狙杀帝象先时的威风,那是半点也找不到了。
“…因为,我有一个算无遗策的兄弟。”
负着手,曹文和的眼中全无得意之色,也绝无怜悯之意,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一样,他的说话也是冷绝如冰。
“你手上血债累累,便死十次也不算多,虽然说人只有一条命,但在我手上,要让人死去再活来九次倒也不是难事…你知道么?”
嘴角抽动一下,珷玞士喘息道:“我知道…救我…我什么都说…”
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曹文和缓步而前,伸手道:“将手给我。”
重重的晃了一下,珷玞士似是连平衡也保持不住,仆跌向前,却突然加速,在地上重重一撞,竟然反弹起来!
“我知道…知道你妈个头!”
吼声若雷,珷玞士双臂箕张,猛扑而下,竟似有偕亡之心,只可惜,简简单单一声轻响之后,他便僵在了原地,再没法动弹,两眼激凸,表情完全凝固。
身子微侧,左手依旧负在身后,曹文和右臂探出,在珷玞士的力量能够发挥之前,已将他的胸口洞穿。
“明知道这石甲已失去意义,却是改不了这样的攻击模式…你们便太信赖自己的秘密,而这样,当遇到能够将真相看穿之人的时候,你们便会显的分外之弱…嘿,亦算忠勇,便容你解脱了罢。”
后面的话,珷玞士已没法再听得到,心脏被曹文和的一击完全抓毁,他的生命几乎立刻就已结束。
缓缓将手臂抽出,曹文和扫视一眼,方道:“仲先生请。”
微微点头,子路高大的身形从后方出现,木着脸,从一干身体上踩过,一边淡淡道:“好精纯的五行大义…五行龙咒该修得差不多了吧?”
曹文和一笑,并不答应,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捏灭了拎在手中,道:“晚辈卖弄,倒教先生见笑了。”说着便自向前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子路却微微的皱起了眉。
(这个年轻人…)
珷玞士的弱点,子路也清楚的很,在前赴谢家之宴前,曹仲德和曹奉孝已把他们对六朝金粉的判断通知到了每个人。
“珷玞士…与用天地术的模式来掩盖幽明术之真相的辌辒车不同,这个人应该才是真正修炼石术的人,不过,又结合上了‘请神入体’的部分技巧,将石精引入皮肤驻留,生灭于斯,旋伤旋聚,才形成了这样刀枪难伤的外壳。”
“不过世间万物,自有生克,再坚硬的石头,若是久受寒暑之侵,也难免为砾为沙,所以,只要以冰火之术连续急施,石甲必然开裂,便可克敌…”
之后,曹仲德还针对不谙术法的武者补充了其它一些方案,子路却没在意,在他而言,只要明白了那身石甲的奥秘,就有的是办法破敌。
不重视二曹提供的方略,却不代表他不认可二曹的判断,亦没有使他轻视刚刚按着二曹的指示取下胜利的曹文和。
(…真得是很厉害,冰火随心,信手炎凉,这份子功夫,就在龙虎山上,也足叫得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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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子路与曹仲德在珷玞士的尸体上跨过时,地宫的另一个地方,另一双眼睛,同样僵硬着,见证了自己生命的结束。
“…废物。”
尽管已将宸楚相的生命结束,英正还是补上一拳,将已被他生生打进墙中的宸楚相的头颅轰爆,看着墙上染出的斗大红花,他添添嘴唇,露出了残酷的笑意,不过,几乎是立刻,他的笑意便已收起。
(这个人…并不是我杀的。)
从曹奉孝处获知了撕断双袖的方法,使英正能够轻易的将宸楚相的防守粉碎,这是轻松的胜利,却也是令他心生厌憎的胜利,更是他决不会计入自己战簿之上的胜利。而当他一想到,在没有得到曹奉孝的解说之前,自己也曾遇到过宸楚相,却完全无处下手的那种尴尬时,就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在胸中。
(嘿…谋士这种东西,看来也确实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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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高,碑林中,万籁皆寂。
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天机紫薇竟没有和孙无法在一起,双手交叠着,他端坐在当日曾经到过的小亭中,目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军师果然在这儿,倒省了在下不少脚力。”
打破寂静的说话,来自旻天帅的口中,依旧是一身白衣,依旧是高贵的若自天临,他慢慢走进亭中,在天机紫薇的对面坐下。打量了一下,又笑道:“大军师不必过虑,无论下面会发生什么,这个地方都没问题的…”还没说完,他已被天机紫薇抬手截断,不觉脸上略略现出些诧异来。
笑一笑,天机紫薇道:“我知道,这儿不会有事的。”见旻天帅微微挑眉,他方又慢慢道:“因为,整个瓜都城中,这儿是少数几处一根贱红花也没长的地方。”
“贱红花”三字一出,旻天帅脸庞突然扭曲,连声音也都噎住,顿了好一会,才道:“大军师真是神算…你还知道什么?”
天机紫薇淡淡一笑,道:“我还知道…我还知道,你的那些兄弟应该已经有人倒下了…倒的比你估算的快的多…所以,你才会心生困惑,才会想来找我…是不是?”
脸上阴晴交错,旻天帅缓缓点头,道:“那么说,我果然没有猜错,果然是你,把他们的弱点告知了帝家的走狗…”
神色泰然,天机紫薇颔首道:“当然是我。”想一想,他又道:“曹家的两个年轻人有很好的资质,但经验太少,他们或许也能发现,但那一定是在有更多牺牲之后…可如果那样的话,倒就有些让人担心了。”
不等旻天帅开口,他又很快道:“更何况,这样不是更好么?”
旻天帅微微眯眼,道:“更好…你是什么意思?”
天机紫薇坦然平视,道:“更好…那当然是更好…一样是死,死在对未来的希望中,总是好过死在被抛弃的惊惧中…对么?”
旻天帅嘴角抽搐一下,似有怒容,却突然放松下来,苦笑道:“大军师真是可怕…你还知道什么?”
天机紫薇一笑,道:“还知道什么…我至少知道这处碑林中过去也曾有过贱红花的存在,但在近十年中,却被人陆陆续续的除掉了…是么?”见旻天帅木着个脸耸耸肩,天机紫薇却收了笑容,道:“有一句话,我曾经说过,也还想再说一遍…”
“云台山大,聚义厅宽…愿与天下好汉为家…阁下其有意乎?”
沉静了很久,沉静的连很远处的虫鸣也都听的清清楚楚,旻天帅才慢慢摇头,道:“大军师这句话,我曾答过,也不想再答一遍…请见谅罢。”
默默点头,天机紫薇道:“紫薇敬服。”又道:“那…便不敢再滞留阁下了…也该赶回去了。”
旻天帅点点头,道:“对…该赶回去送死了…”又道:“还要多谢大军师,至少没有把我的底牌也给掀掉。”想想,却又道:“还有一事,我始终好奇,不知大军师能否…”还没说完,天机紫薇已接道:“大圣爷也来了,不过现在不在城中。”
旻天帅听的肩头一震,失声道:“果然…”却又诧道:“为何现在不在城中…”猛然省起,抬头盯住天机紫薇,皱眉道:“是大军师帮的忙?”
天机紫薇轻叹一声,道:“对。”
“因为,我始终也还是担心,无论他事前怎么答应,当亲眼看见发生的事情时,他还是没法冷静,没法不来入局…”
旻天帅轻哼一声,道:“是么…这样的人…恐怕难成大事啊!”
天机紫薇苦笑一声,却道:“但…他至少还‘是人’,总好过你我,好过我们这些已经‘冷静’到了不知还‘是不是人’的人…”
旻天帅沉思一会,斩钉截铁道:“不是人,我们当然‘不是人’,很早以前就都不是了…”想想,又道:“走上这条路,就不能‘是人’,就算开始‘是人’,最后始终也要‘不是人’,若不然的话,又怎能走的下去…”
天机紫薇略一颔首,叹道:“我歌非悼死,所悼时世情…信路多岐能亡羊,只是,却还有不知多少羊要争着抢着向山路上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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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不能再走了。)
几乎和曹奉孝看向自己同时,曹仲德沉沉点头,也站住了脚,盯着眼前的路口,紧皱着眉。
对情况做了简单评估之后,两人认为轻易刺探谢府实属不智,决定先行远离,在城中逡巡,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若说起来,两人的选择不能算是不正确,至少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人都还没有遇上任何一名谢府的人或是衙役兵丁…但,问题是,也没有遇见任何一名可以调查情况的百姓。
倒不是一个百姓也没有遇见,但当至少也是上千人聚在一起的灯火通明时,两人自然也不敢轻易造次。
斯时已然夜深,万籁俱寂,两人都是一般的深沉练达,此刻又心事沉沉,一路并无语言,远远看来,倒象是两道鬼魂在默默穿行一样。
眼前房屋渐矮渐小,更有残断如恶兽牙齿的巨大参差起伏于地,两人知道,这便是旧日瓜都城墙,自当初谢晦事败后便被毁坏如此,再也不曾修复。
再走下去,便可以离城,但…却怎么能?
“六哥…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到那些有人的地方去…风险…我的评估,应该在我们的控制能力以内。”
点一点头,曹仲德阴着脸,道:“走罢。”
折路回返,依旧是全无阻碍,两人很快便接近到一处人群中,见是以白日搭起的神坛为中心,前面被清出了一片空地,一群百姓们正在自娱自乐,戴着好大的面具在那里做张做乔,唱些土戏,一边有河水流过,河中尽是水灯,引得两岸站满孩童,在那里嘻笑取乐。
(都是四野百姓,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入城避祸的…)
侧身与黑暗当中,两人默默观察,试图做出判断,因为,这就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自从进入瓜都之后,二曹便觉着似乎正置身于一个巨大谋略当中,自己的每一举每一动也非自主,只是在沿着别人预先布下的道路,在步步走向终点。
糟糕的感觉,无奈的感觉,尤其对于“谋士”来说,这更近乎是一种“羞辱”的感觉,却没有办法,因为始终也没法清楚掌握到谢家到底在规划些什么,他们就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
从来没有怀疑过“六朝金粉”的身份,二曹一直就认为这些血案皆是谢家谋划中所必需的一部分,只是始终弄不金光闪闪到底想从这些百姓身上获取什么,直到今晚,谢叔源在亢奋之下说出的一句话,才给他们以些些启示。
“…就用你们的命来谢罢!”
那个时候,谢叔源已有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那时候所说的话,可信度就十分之高,是故,这也成为两人认真思考的一个方向,却终是没法给出一个圆满的解释。
加上避祸入城的百姓,城中此刻人口便超过十万,要一次杀掉这么多人,谢家到底为的是什么?要一次杀掉这么多人,谢家凭的又是什么?
一直在为此苦恼,此刻,两人旁观于此,更觉得莫可解释,就算人群聚集起来会比较方便也好,但此刻瓜都城中,象这样的人群少说也还有几十处之多,固然面对真正高手,这些人就连起码的自保之力也谈不上,可是…谢家,却又那来这样的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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