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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一周后乔安明会把孩子送回来,可才不过三天,小张再次出现在药店门口,这次开的不是乔安明的车,而是一辆陌生的奥迪。

“小张,你怎么来了?是来送了了的吗?”

“不是,我过来是要接杜小姐去崇州。”

“去崇州?乔安明的意思?”

“不是,这次不是乔总让我过来的,这次是老太太的意思,她想见你一面…”

杜箬当即拒绝:“我不去。”

小张有些为难:“去吧,杜小姐,老太太前晚又住院了,情况越来越不好,如果你这次不去见她,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杜箬到底还是心软,听小张这么说,她还是请了假上车。

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杜箬叫小张等她一下,她自己下车穿到对面的水果店里去,买了一盒葡萄和苹果。

老太太依旧住在中医院顶楼的贵宾病房。

小张直接将杜箬带到病房门口。

“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她一个人?”

“应该是,她是瞒着乔总让我接你过来的。”小张说完就转身离开。

杜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去,浓烈的消毒水味道铺面而来。

她太熟悉这个气味了,小凡做手术前那十多年,全家人无数次在这种味道的弥漫下绝望失语。

这种味道对于杜箬来讲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不确定的恐惧。

不过贵宾病房装修豪华,环境宜人,所以多少将死亡的气息冲淡了一些。

杜箬踩着柔软的地毯进去,拐过一间全封闭式的小客厅,随后视线开阔起来。

白色的纱帘,整面落地窗和配套的红木家具,桌子和布艺沙发上堆满了零食和玩具,一看就是给了了准备的。

任佩茵就坐在轮椅上,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带一顶黑色绒线帽,抱手背对着门,背影萧条,跟病房里的气息极不协调。

杜箬不知道一会儿要见到怎样一个老人,她印象中的任佩茵很厉害,脸上总挂着清寡的表情,于是吸了一口气,压住紧张,将手里的水果礼盒放到地上。

轮椅上的人听到身后有动静,费力地将轮椅转过来。

杜箬一口气留在肺腔里面,倒不敢呼出来了。

这哪儿还是她记忆中的任佩茵啊,她记忆中的任佩茵精明又狠戾,可眼前的老人,瘦得不成样子,脸色灰青,满身都是病入膏肓的羸弱。

“来了?…坐吧。”老太太说得有气无力,将手指在空中划拉了一下,示意杜箬坐到沙发上。

杜箬呆了几秒,竟真乖乖顺了她的意。

“是不是被我这样子吓到了?病了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任佩茵一边说一边绷着手臂在旋电动轮椅的轮子,她是想将轮椅挪到杜箬面前,这样可以跟她面对面讲话,可轮子在地毯上卡得太紧,她手上也着实没什么力气了,所以旋了好久,轮椅还在原地。

杜箬看不下去,走到她轮椅背后,轻轻一推,轮子便往前滚了一下。

“你想去哪里?”

“就你对面吧,这样我们说话方便。”任佩茵回答,杜箬便照她的话将轮椅推到了沙发前面。

“老了就是不中用,现在这点事都做不了了…”任佩茵自嘲,又说,“你也坐吧,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我让陈妈带了了出去玩了,我们能好好说会儿话。”

说什么?

杜箬一直没问,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注视着任佩茵。

任佩茵说话一直挺直接,开门见山:“我先跟你道歉。”

“道歉?”

“嗯,道歉,为我三年前对你做的事,还有说的那些话。”

“我都忘了。”杜箬微笑着,“你如果大老远把我接来是为了道歉,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不需要,也从未责怪过你。”

“这是违心话,丫头,你心里肯定记恨我。”

“没有,如果恨,我不会让了了来见你。”

“你这是哄我这个快死的人,但你心里肯定恨,我知道的,你肯定恨。”任佩茵将“恨”这个字重复了两遍,“我当年那么对你,反对安明和顾澜离婚,后来又试图要夺了了的抚养权,所以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杜箬觉得当时的场面有些滑稽。

一个病得这么虚弱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在细数自己的罪状吗?

“恨又怎样,不恨又怎样!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想再提。”

“不提不代表没有发生过,现在顾澜也不在了,以前有些话不能说,现在还是讲清楚的好。”任佩茵病恹恹地斜靠在轮椅上,声音很低弱,但气势绝对不输。

杜箬瞬间觉得自己错了,这老太太即使病成这样,但气势不减啊。

“讲清楚,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没讲清楚?”

“我们之间自然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和安明。”

“放心,既然当年我没有死缠着他,现在也一样。”杜箬不知为何,心里开始委屈起来。

老太太扯着干燥的嘴唇笑了笑:“你看看,又急了是不是?我还没说什么,你没必要这么急着跟我儿子撇清关系,更何况了了都这么大了,你们之间还撇得清吗?”

“那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啊…”任佩茵的目光移到窗外去,“你来见我之前我打了两针杜冷丁,不然我觉得我都未必有力气坐在这里,所以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样, 未必看得到明年草变绿。我是想趁还有力气说话,跟你讲一讲我心里的想法。我以前一直不赞成你和安明在一起,现在也未必赞成,因为你太年轻,比安明小了二十岁,我怕你对他不是真心。更何况安明那么多家产,你又有了了…”

杜箬冷哼一声,打断任佩茵的话:“你是怕我利用了了夺你们乔家的家产?那你未免太看高我了,我没有这份脑子!如果你觉得我不安全,我大可以带着了了离开,从此让他们父子不见面!”

她说着眼睛就开始酸起来,视线模糊,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大老远来在这里再受一回气。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将了了生下来?我从未奢望过乔安明会娶我,更没想过要用孩子去夺家产,我当年愿意顶着流言蜚语把孩子生下来,唯一想到的是乔安明他没有后嗣,他这把年纪了,性子那么冷,我怕他除去了了,这一世真要孤寡一辈子!所以我想替他留个种,可到你这,怎么就变成处心积虑了呢?”

杜箬真是熬不住了。

她这些年受的苦,即使躺在乔安明怀里都没有怎么哭,可现在面对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她却哭得满脸都是泪。

任佩茵依旧面无表情,偏着头笑了笑:“你看你还是急了,得听我把话讲完。我知道安明各方面都很优秀,现在顾澜去世了,他如果真的还想再娶,肯定一大帮小丫头争着要嫁,但他一根筋,这些年心里还是只容得下你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你哪点好,但他的脾气我清楚,认定了就不轻易变,所以没办法,我只得认了,再加上你还有个了了,了了是我嫡亲孙子,所以就算我心里多不愿意,但从了了的角度出发,还是希望你跟安明早点安定下来,早点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这话锋突然又转了,杜箬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都不知该气愤还是伤心。

老太太依旧靠在轮椅上,抱了抱手:“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我说的话不好听,但请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以前顾澜在的时候安明过得挺辛苦,顾澜身子弱,脾气又娇,但现在顾澜不在了,我希望安明以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事业也好,家庭也罢,都要平平顺顺,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

她低弱苍哑的说完,又费力地笑了笑,嘴角的皮肤因为松弛消瘦而全部皱到一起。

杜箬本来还有些愤怒,但听她说完这些,突然就释怀了。

这些年她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到底恨不恨任佩茵,她都无法给予答案,可这一刻,她可以很轻松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恨。

任佩茵的方式未必正确,但出发点却是为乔安明好。

天下母亲大抵如此,杜箬以前不懂,但自从了了出生后,她渐渐可以理解。

走的时候任佩茵叫住她,很由衷地道了句谢谢:“你能够让了了认我这个奶奶,我其实心里挺感激。除此之外,我也感激你三年前没有将了了打掉…”

杜箬苦笑,却没接着她的话讲下去,而是说:“了了会在这再陪你几天,下周一让乔安明安排人将他送回去。”

遂转身离开,走过那两盒水果的时候,杜箬又停下:“头一次来见你,也不知道买什么,我记得乔安明跟我提过你喜欢吃葡萄,所以买了一点。”

任佩茵鼻子泛酸:“好,我会吃。”

其实她哪里还能吃葡萄,最近都已经无法进食了,只能靠输液维持。

杜箬从任佩茵病房出来的时候,听到走廊那端有哭声。

“妈,你走了我怎么办?就剩下我一个人,回家冷冷清清……”

尖利的喊声,将杜箬定在原地,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墙上挂的指示牌:“肿瘤住院病房”。

这应该是人生的最后一站,许多人都会在这里慢慢停止呼吸。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任佩茵没了,那乔安明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杜箬当天回了宜县,随后两天都挺平静。

她没有联系乔安明,了了也没送回来,按照之前乔安明跟她的约定,两天后了了就该回来了,也就是下周一,可是还未等到周一,杜箬却等来了陌生电话。

“你好,杜小姐,我是彭于初,请问你现在讲话方便吗?”

杜箬当时正在仓库理新到的药品,听到“彭于初”三个字慌了一下:“方便,你说吧。”

“是这样的,乔总的母亲过世了,他委托我安排后事,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你应该来看一下,所以问小张要了你的号码。”

杜箬手里拿的药盒“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彭于初以为她不愿意去,调子冷着:“如果杜小姐觉得不方便,那就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

“不是,我只是太意外。”她弯腰将药盒捡起来,问:“什么时候去世的?”

“昨晚凌晨,在家里。”

“那乔安明呢?他要不要紧?”

“乔总…乔总很伤心,但还撑得住,毕竟老太太的身后事还得靠他来安排。”彭于初想了想,又问:“杜小姐你能过来吗?了了还在崇州,乔总安排家里的佣人带着,但我给你打电话的事,乔总不知道,所以你如果要过来,我另外安排车子去接你。”

杜箬想了片刻:“你把丧礼的地址给我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但是最终杜箬没有去。

她以什么身份去?

了了的妈妈?乔安明在外面养的女人?

顾澜上半年刚去世,下半年如果杜箬就出现在任佩茵的丧礼上,那么让外人怎么看乔安明?所以她选择沉默,不给乔安明打电话,也不联系。

第三天便是下葬。

彭于初安排的丧葬服务公司会在殡仪馆为任佩茵举行一个遗体告别会,随后火化,埋到之前购置的宝华山陵园。

出席告别会的人太多,亲戚不算,光乔安明生意上的朋友就来了几百个,花圈从礼堂一直排到殡仪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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