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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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家临时租赁的宅院出来的时候,天都还是蓝色的。

高婵两手空空,站在小院的大门前,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她,哪怕注意了她的,也只面露好奇,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也许可以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高婵想。

她不笨,也非冲动之人,更在幼时就熟知礼教,今天所遭受的事情,当然不是直到发生了之后才恍然大悟。

我可以找一个地方再重新开始生活的。

哪怕两手空空,哪怕身旁没有一个人帮扶,哪怕她甚至不能使用自己本来的路引户籍。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能从杨川那样的人身旁逃离,能将杨川投入狱中为父母报仇,只要我想,我就能走。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走得再远,她逃得再快,她往后过得再舒服别人对她再亲切。

她永远不能将自己这一身的皮毛骨肉都换个干干净净。

她始终只是一个不敢说出自己名字过去的不洁之人。

……索性也差不多了吧。

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活得也够了,活得也累了……至于死后能不能吃饱肚子,能不能有家安生,死人管不了活人的事,自来也就没有活人去管死后的境况,不是吗?

她提了提裙子,几步走下台阶。

她向着江边走去。

人能够活着,就不会想死。她虽有了死志,却也难免逃避,不去想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

事实上假使高氏族人愿意将她的牌位收归祠堂,她也不需要考虑这些。无非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喝一杯毒酒悬一根白绫。

但人在这世上哪能将事情一一料到?

正如她没有料到自己能因为那个幕后之人的帮助,这么快的就报了父母大仇;她也并没有料到,高家竟然连祠堂都不让她进。

说起那个人……

高婵走到了街道的尽头。

她转脸看了一下自己出来的地方。那地方大白灯笼高悬,两扇褐色大门紧闭,上头的匾额甚至系上了白布。

这一片的白色,既是与她父母的,何尝不是与她的?

她没有再去想那幕后之人的事。

自己都顾不上了,又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江边的风将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沿着齐明山的山脚,走得越远,路上的行人就越少。

高婵在江边徘徊了一阵,挑了一株歪脖子老朽的树。她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在树边放好,自己则向前走了两步。

撞击在岩石上的水花跳上来,将她的裙子打湿,冰凉凉的触感已经透过皮肤直沁内心。

她没有迟疑,又走了一步。

这一下,两只脚都落入了水中,踩着滑溜溜石头上的每一秒钟,都好似有无数双小小的手牵引着她的双脚,牵引着她的身体,向前走,向前走,最后一头栽进水里边。

恐惧似乎一下子就合着水蔓延上来了。

但除了恐惧之外,还有能将恐惧也压倒的麻木。

高婵又往前了一步,这一次,水也升到了小腿,江水那浩浩荡荡而来的力量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冲走,也正在此刻,一道声音从高婵背后传来:

“杨川还没有死,你就急着去死?”

这道声音婉转,清亮,应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但高婵没有回头,她置若罔闻,只一步一步地向前。

那声音又说:“碧落之上黄泉之下,生身父母眼见亲女终于脱离虎口,转眼却自寻死,怎落得了忍?往后数十载光阴,你怎知他人有你一半诚心祭祀?”

高婵还是没有反应。

她继续走着,走着,水到了腰,到了胸。

那声音还道:“这天之蓝,这地之碧,这天下奇山异水,这人间堂皇富贵,你见着了多少?你什么都没有见到,什么都没有享受,就忍心去死吗?”

高婵的嘴角掠过一丝模糊的笑意。

要死的人的脑袋总是不那么灵光的。

她直到这站在背后的人说道第三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也许就是自己想见的幕后之人,现在只要她转回身,看过对方一眼,就看解答心中疑问。

说来她还欠着对方的呢。

可这辈子就要结束了。

还不清了。

人死万事休,就这样子吧。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滔滔的江水到了高婵的喉咙,一个浪头,就叫她的整个身子都埋入了浊流之中。

站在岸上的徐善然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赶到这里,正正好撞上高婵入水之间,她总共说了三句话。

一句以仇恨,一句以亲情,一句以欲望。

统统不能勾起那一心求死之人的生欲。

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但徐善然知道,至少还有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江中的人回过头来。

但她沉默了很久,她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说,要不要做。

高婵对她并没有多少的帮助。

自醒来之后一晃已经八/九年的时间了。

一颗颗棋子一招招布置,全部都在其位了。

只等她离开家里,便是全心投身棋盘,做那执棋之人的时候。

可是先一个邵劲打乱了她嫁给杨川的计划,现在又一个高婵勾出那些潜藏在她心底的东西。

该不该说呢?

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呢?

并不长久的时间,大概仅是几息的功夫,徐善然就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若所有交往都要以利益区分。

这个世界若所有判断都要以得失计较。

——那她为何要回来呢?为何要守护自己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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