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出嫁(1 / 2)
翌日,大夫人清醒过来,她倒是想死却未死成,那一刀固然砍的重,只是未砍中要害,太医嘱咐务必好好休养,她的胳膊和嗓子已然毁了,如今她倒跟沈如萱成了一对名副其实的母女,一个瘸了瞎了一只眼,一个断臂哑了嗓子,她连冷笑都笑不出来,嗓子里只嘶哑疼痛难受,手指缓缓拂过细密如丝的缎被,她轻闭上眼,只告诉自己一定是场噩梦,她很快就能说话,很快就能耍她的红缨枪。
沈如萱闷坐在她床边,不忍直视她的惨状,昨儿自从大夫人被人抬进来后,绿芽就急急的禀告了她,又命人将她抬到盛园去看望大夫人,她在半道上又笑又叫只作疯癫模样。
及至到了盛园,屋子里单留下小丫头和绿芽,她也无须再装,只别扭的将头转了过去照着手里的镜子,可心内实在不忍,不管如何母亲是为她才成了这般模样,她转过头来见母亲醒了复又闭了眼,只叹道:“母亲,你何必为女儿去找那个贱人?如今弄的自己又哑又残。”
大夫人听她声音冰冷,忽地睁看眼睛瞪着沈如萱,想抬右手,右手已然没有了,她只恨恨的抬起左手愤怒的捶向自己的胸口,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沈如萱的话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钻入她的心口,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她堂堂贞德将军竟成了这又残又哑的废人。
她到现在都未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好好的自己身后就侍卫就砍了自己,她想唤人去审问,无奈一个字都说不出。
脸色不断的灰败下去,微微的雀斑在灰败的脸上益发显得又黄又难看,她全身冰冷,恨不能自我了断,可她如何能死,死了怎样能报了这大仇,可她还能报仇么?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废人,眼里流下灰心的泪来,沈如萱只怔怔的盯着她,伸手替她拭了泪,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兰儿,我的兰儿……”一阵焦急的呼声打破沉默,慕容老夫人颤巍巍的带着丫头婆子赶了过来,昨儿夜里她就接到消息就慕容湘兰被自己身边的侍卫砍断的右臂,她急的一夜未睡,一大早的就赶了过来。
“啊啊啊……”大夫人的声音已经快低到尘埃里去了,每叫一声,喉咙里就传来一阵剧痛,痛到浑身是汗。
沈如萱再无脸走出去迎接,她这副鬼样子任谁见了都厌弃,她只低着头呆呆的坐在那里,慕容老夫人一进屋就吩咐人在屋门把守了,就连小丫头和绿芽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她瞧着大夫人失声的样子,心内又气又痛,伸手指着大夫人道:“你这不中用的孽障,叫我说你什么好?”
沈如萱冷冷道:“外祖母,母亲都这样的你还怪她又有何用。”
“你……萱儿你……”慕容老夫人这时才发现沈如萱,指着她的脸瞠目结舌道,“你不是疯了么?”
沈如萱淡淡道:“外祖母若想当我是个疯子,那我就确是个疯子。”说完,又看了看手中的镜子道,“你说,我美么?”
慕容老夫人显得异常激动,又对着沈如萱道:“你这孩子,没事非闹什么,又是装疯卖傻,又是要死要活,若不是你,你母亲何至于为冲动的去找人寻仇,她是糊涂油蒙了心的,难道你就不会劝一劝,这下可好了,鸡飞蛋打,只闹得你母女二字一起都残了。”
沈如萱怔怔的听着慕容老夫人字字指责,她的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镰刀割着一刀刀在她身上狠狠的磨着剜着,身上的肉一块块的被磨的血肉横飞,却依旧粘粘在骨头之上,切之不掉。
沈如萱咬着牙,直咬到满嘴里全是血,胸中涌着一股强大的怒气,她冷笑一声道:“究竟是谁要闹了,我并不知道母亲突然带人闯入了晚晴阁,待我知道之时已晚了,我又如何能劝,我是残了,这能怨我么?若不是……”话说到此,她哭的哽咽难抬,又低眸看了看躺在床上一脸凄惨之色的大夫人,最后化作深深一叹。
“你还在狡辩!”慕容老夫人又气又恨道,“若不是你拿话刺激你母亲,她能做出这没头脑的事来?”
大夫人痛得冷汗直流,不仅是身上痛,心里也痛,都这会子了自己家人还吵得乌眼鸡似的,她用力的闭了闭眼,又抬起左手拼命的捶床,示意她们不要再吵。
可是她的手势,无人能懂,沈如萱反唇相讥道:“外祖母这般说就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呵呵……”她冷笑一声,“好的很,反正我是个破罐子也不怕再摔,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作晚辈子也不敢再顶撞,外祖母若真有气性,就该助着母亲和我除掉那两个眼中钉,肉中刺。”
慕容老夫人一听,花白的头发晃了晃,老泪纵横下来,指着不争气的母女两道:“可不就要成功了,偏生你两个不争气,闹出这些事来,把你父亲气个半死,如今都病在床上,连地都下不了,枉你父亲那般看重你,结果你倒给你父亲吃了一剂绝命丹,他费心筹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慕容老夫人越说越气愤,“上次跟你的说事天衣无缝,你偏要弄出缝来,这会子就算治死了那些个贱人,你们两难道还能好过来不成,如今那沈致远已经用了得了瘟疫之人的茶盏,眼看着这两日就要中了瘟疫,今日你父亲本来还打算和钦天监监正商议如何落实沈如意的天煞妖星降世之名,结果可好,把你父亲气死了,他哪还有力气找人去。”
大夫人细细思及悔不当初,昨儿的确是她太鲁莽了,光想着为女儿报仇,再以死谢罪,都忘了母亲的叮嘱,喉咙里又发出啊啊的声音,倏地,那喉咙口又被撕裂开来,吐出一大口鲜血,慕容老夫人被唬了一大跳,连忙走到床边去看,刚想叫人,忽在被大夫人拉住了手,大夫人冲着她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伤口撕裂,死不了。
沈如萱赶紧拿了绢子替大夫人接住了血,血延着嘴角流淌下来,沈如萱急道:“母亲,太医吩咐过让你不可再动嗓子,你千万不可再激动了。”说完,又抬头对着慕容老夫人道,“外祖母莫急,母亲不过是撕裂了伤口不防事的。”
大夫人无力的点了点头,再不敢嘶喊,连嘴都不敢再张,唯有一双三角眼热切的盯着慕容老夫人。
慕容老夫人泪沉沉道:“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放心将你留在这里,只是现在府里乱的很,若接了你回去也不甚妥当,待你父亲身子好些,我立时派人来接你回去。”说完,又看向沈如萱道,“你马上就要嫁给平南王,若你还是当初水灵灵的你,兴许还能哄着平南王,如今你都成了这副样子又如何哄住她,我怕只怕你去了平南王府也是白受人欺凌,你外祖父心里一直还为着你的事发愁,所以特地为你物色了两个丫头给你作陪嫁丫头,你若有事,那两个陪嫁丫头必会禀报慕容府,到时你外祖父自会为你撑腰,你切不可再闹了。”
沈如萱心里咯噔一下,她虽然不够聪明,但外祖母的意思她明白,那两个陪嫁丫头名义是护着她的,不过就是明正言顺的放两个眼线在平南王府,想也不用想,那两个丫头必是有过人之处,至于相貌不用说也是绝色,到现在她也就残存了这点利用价值了,也罢,她原本就准备在嫁入平南王府后好好修理修理那个沈风华和平南王,她手里剩余的绿矾可都是为他们一对狗夫妻准备好的,若不是平南王当中插一杠子,她顶多就是跛了脚,哪还会闹出这么多事。
大夫人微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唯一的办法,她原本要带着萱儿一起死的,如今她不想死了,她的胳膊,她的嗓子还没有拿那些贱人的血来祭奠,她怎么能死?
她拉着慕容老夫人的手摇了摇,慕容老夫人见她眼里有泪又劝道:“你放心,那个沈如意是得不到好下场的,即使你父亲今日没法子找监正,也会派人将监正请到府里商议事宜的,到时暴动一发,沈致远一死,沈如意必坐实了妖星之名,皇上震怒之下不砍了她脑袋才怪,我恨只恨你两个都是沉不住气的,萱儿也就罢了,不过就是个孩子。偏偏你还是当过将军的人,连这点屈都忍不了,还何谈谋略成功,真不知你以前的胜仗是怎么打的?”
大夫人本就愧悔难当,现在听着自个母亲的声声指责,心里好似被车轮滚滚碾过,碾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整个颗,整个人被碾成血烂的肉粉,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就算再冷落萱儿,可她毕竟是她唯一的孩子,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见到自己唯一的孩子又瞎又残又丑,还能淡定如初,她素来性子就急,被仇恨和愤怒一冲到顶,还能顾忌得上什么。
除了悔恨和痛恨,她心里一片空无。
就在慕容老夫人来到宁远侯之时,老太太焦燥不安的躺在床上,白桃昨儿受了踹心窝当时还未觉着有多厉害,今儿一早竟呕出了一大口血,现在睡在床上爬不起来,康仁阁服侍的丫头婆子虽多,但没一个人能像白桃那般称她的心意,早起一个小丫头端茶来服侍她,她只一下子就将茶打翻了,她心里的焦虑越来越盛,也不知二丫头有没有顺利拿到那封信。
她突然有一种恐怖的直觉,只觉得那信已落到了沈如意手里,慕容湘兰离奇的被斩断左臂,难不成这沈如意竟是个妖,可以迷惑人的心志,按理说那侍卫是她慕容湘兰从慕容府带来的,怎可能会好好的伤害自个的主子,昨天有人传来话说,那侍卫已在柴房里畏罪自杀,这案子就成了件无头公案。
她着实不通,这么多人花这么多心思想对付一个沈如意,结果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如今剩下自已一个孤老婆子也是半个活死人了,所有的与沈如意作对的全都没有好下场,难道这沈如意竟是个妖物能看穿人的心思,未卜先知的防患于未然,若果真如此,那二丫头手里的信岂不叫她迷惑了去,若信落到了沈如意手上,她岂不白费了一场心思,本还以为慕容湘兰有多大本事,仗着一身之力能杀得了沈如意,结果可倒好,慕容湘兰不堪一击。
她急忙命人去芝馥院传呼如芝,她要叮嘱她远离那个三丫头,三丫头必是个妖,不然凡人哪会那样厉害,不过一会,如芝带着沁夏入了康仁阁,如芝连安还来得及请,老太太径直问道:“信呢?”
如芝见老太太呼吸很重,目光涣散,脸色赤红,眼里全是血丝倒唬了一跳,只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一夜未睡?”
老太太神叨叨的说道:“你要小心三丫头,我只想了一夜总觉得不对劲,她必定是个妖物,不然怎么对付她的人都落了个凄惨结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那些人不整日费尽心机的想对付她,又怎么落到凄惨结局,想来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不敢相信道,“听你这话里之意好似竟有帮衬她的意思,难道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若不是……”
“若不是南宫晚狠心冷情的袖手旁观,我娘亲又怎么会死?”如芝打断道。
“你明白就好,千万不可被人妖物迷了心志,那封信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拿出。”老太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急急叮嘱道。
“老太太,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娘亲到底是怎么死了?”如芝缓缓走到她床边只静静坐了下来,叹息一声道,“我怎么恍惚听说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沉了井。”
老太太心内打了一个咯噔,那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好似被如芝撕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不停扩大开来,被人奋力的拉扯着,只拉扯到暴露了整个人鲜血淋漓的心脏,她强作镇定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你娘明明是病死的,怎么可能会被沉了井。”
老太太的话像一盆冰水击到如芝头顶,到了这时她还是不愿承认,她冷笑一声道:“在我死时,我明明听到你在我的灵柩前哭着说是你将我娘沉了井,你何必还要苦苦抵赖。”
老太太心底的某种如燃尽的蜡烛般独剩了那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她一心看重的人将她的希望踩成飞灰,踏成齑粉,她脸上冷了下来,只拿着瞪着如芝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弄好了套只等着我钻进去,真好!如今你也出息了,也学得三丫头那般计谋,只枉我苦心培养你一场,你却是条养不熟的狼,反过来倒咬了我一口。”
“你是苦心培养我,所以我一直感念你,也不想赶尽杀绝,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娘,她肚子里还怀了个孩子啊!”
老太太恍然大悟,那两个鬼不用说肯定是二丫头和三丫头装的,她心内只突突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若不是慕容湘兰那贱人从中作梗,我又何尝会杀了你娘亲,更不会杀了自己的亲孙儿,这么多年,我养你提携你,难道还抵不了这一个过。”
“老太太,你可曾真心的待过我?”如芝泪水涟涟,“我若死你,在你眼里便一文不值,你惦念的不过是这沈府和你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都是快死的人,又何谈什么荣华富贵。”老太太说着便重重的咳了两声,她悔之晚矣,怨就怨自己不该轻易上当,只是这二丫头的演技着实太好,蒙过了她的眼睛,如今她一败涂地,还有甚可说的。
“你是快死了,可你依然惦记着死后的荣光,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入宫,却偏偏逼着我,过去是我太傻,总想着你待我总有一份祖孙之情,自从我死过一次,我方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有两种存在,有用或无用。”
老太太听着方觉万念俱灰,如芝的话叫她无法回答,她睁着双眼怒沉沉的盯着如芝,那心里头对她最后的一点牵念和期望全都没了,她冷笑一声道:“你说这么多又有何意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这一辈子我从来就不做后悔之事,那三丫头就是个祸害,不除掉她我心难安,我本以为你是个好的,却没想到你比她还要祸害,你欺骗了我。你所做的恶比她还甚。”
如芝呵呵一笑,那眼里已盈满了泪:“恶?老太太难道不知这恶之源头在哪?不管是三妹妹还是我,何曾想真的致你于死地,可你偏偏不忘时时刻刻都要置她于死地,她若再不知反抗,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枉我过去为了你每每求她隐忍,结果呢?你又给了我们怎么样的结果,你的步步逼近,你的借刀杀人,你的心狠手辣,无一不是催命之符,恨只恨,到现在我还是无法亲手杀了你为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报仇,因为我永远都做不到你这样的狠决。”
老太太浑身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里更是有水渗了出来,她动了动手指头想起身,却根本动弹不了半分,她狠狠的盯着如芝,忽然笑了起来,只笑的猛烈的嗽着:“咳……咳……你狠……你狠……”
老太太直咳的连骨头架都要咳散了,屋内除了如芝和她空无一人,就连伺侯的小丫头见白桃和老太太同时病重都托懒跑了,愤怒充斥着她全身所有的血液,咳嗽声终于停了,她喘着粗气道:“不用说,那封信必在沈如意手上了。”
如芝冷笑道:“老太太还不糊涂,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问,人说难得糊涂,到这会子你何苦还要如此清醒。”
老太太的眸光一点点的暗沉下去,只沉到于无半点光亮,似死灰般燃烬最后一丝余灰,她悲愤而空洞的眼神直直那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银钩晃着白光轻轻晃动,她顿觉无力,再没有争斗的资本和能力,她叹道:“是啊!我何苦还要这般清醒,反不如傻了痴了的好,说起来都怨南宫晚那个贱人,若没有她也没有沈如意,没有沈如意也不会有沈府的今天,她就是来荼毒我沈府的,她死了,她的女儿就替她将沈府一点一点荼毒殆尽,死了,残了,全都毁了,呵呵……真好!当真是极好……”说完,又愤怒的对着如芝道,“还有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障……孽障……呕……”
又是一阵剧烈的嗽声,与此同时,鲜血从她的口里涌出,喷在暗花纹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之上,血腥的红,却刺目的紧,如芝心中一阵酸楚,大叫一声道:“来人啦!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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