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先生(1 / 2)
回来的第二天,老夫人就给孙子安排了一位先生,要求倒也简单,教会张曜识字就成,顺带着再讲一些经意,只求入门,待以后自会找一位真正的老师。
先生姓邱,苏州府本地人士,张家寻上门时,他并未当即答应,反倒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找我?”
为了表示尊敬和诚意,登门的是大管家张仁,他回答的也怪:“因为先生是苏州府少有的妙人!”
西席的任务虽说简单,但张家对品德要求颇高,小肚鸡肠者不行,刻薄忘恩者不要,学识不能差家世还要清白,此外还不能古板迂腐,一来二去,便寻到了邱先生这里。
在知情人眼中,这是大大的美差,能与张家攀上关系,而且还是张大少爷的启蒙恩师,以后好处多到说不尽,邱先生却不这么认为,他很有自知之明,心中还有一点点读书人的傲气,原本想推辞掉,奈何上有老下有小,枯坐半个晚上,最终还是为这五斗米折了腰。
张家少爷早已束发,换句话说,他现在是成年人,对成年人和对小孩子是两回事,后者可以用师道威严来管教,三尺教鞭在手,有错就打有过就罚,旁人绝对无法可说;但若是前者,还需换个法子来。
第二天清晨,张家的车架停在门外,登门的依旧是大管家张仁,这次邱先生很是爽快,在邻居街坊的欣羡中登上马车,手中还拿有一个灰色小包,里面放有一些书籍和讲义,是他昨晚连夜赶出来的。
马车并未朝着城中走去,邱先生有些奇怪,似乎察觉出他的疑惑,张仁笑着解释道:“我家少爷虽然病好了,但大夫再三嘱咐,需择一幽静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故而暂时住在城外的别院,先生无需担心,以后出入自有马车接送,倒也不用在意路程问题。”
既然决定接受张家西席之职,这点小事邱先生自然不会在意,况且这位张仁管家考虑的很周全,也不用他为此多加费心。
走进张府别院,见过老夫人,又大致讲了些以后如何教导张少爷的问题,庆幸准备工作做的比较好,老夫人相当满意,此事这才算彻底定下。
当然,工钱也顺便谈好,一月两吊半的银钱,都说这阿堵物读书人理应羞于启齿,邱先生却没这个自觉,他心中高兴,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容,有这些钱,他可以给娘子扯二尺花布,也可以给囡囡买她最喜欢的糖葫芦,还有家中老母有旧疾在身,每日的汤药费也是一大项。
待见到张曜后,又聊了几句,邱先生隐隐觉得这份工作恐怕不太好做,倒不是张曜愚笨或者说是纨绔不听管教,这位张家大少爷很有礼貌,也很聪明,可就是因为太聪明,举一反三不过常态,这就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先生,你刚才讲到了‘礼’字,我听人礼崩而世乱,还请先生解惑释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曜问的问题超出了邱先生的工作范围,识字和讲经意有着天与地的不同,前者读书人都可以教,只是程度好坏不一;后者就比较麻烦,牵扯到‘道’和‘义’,经意不同经义,五经注解传文释义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做的,更何况是他这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措大。
当然,邱先生也不好拒绝,他与张公子刚刚认识,又是第一天上任,若是拒绝了恐有损师道威严,也会让人平白看轻,沉吟了片刻后,这才缓缓道:“世间有三礼,即天地之礼,人间之礼,纲常之礼,”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礼’和‘理’两个字,这才继续说道:“礼通理,先有礼就有理,无礼即无理,若是无礼便是非不分善恶不明,故礼崩而世乱,现在你明白了么?”
这番话说的跟绕口令一样,也幸亏张曜不是普通人,要不还真不一定能够理解,他对这位西席先生倒是高看一眼,看似回答的不清不楚,好像是词不达意,细细咀嚼后会又觉得很有道理,看来仁叔说的对,这位先生的确是个妙人。
等等,重新回想了一遍对方说的话,张曜脸色一黑,无礼?无理?这不是骂他无理取闹故意刁难老师,不懂得尊师重道么?看着笑眯眯的先生,他心中是好气又好笑,这读书人的心眼也忒多了点,要是肚子里没点墨水,对方偷偷骂人你都不知道,还傻傻的点头称是呢!
意识到张曜明白了话中意思,邱先生倒也心中快意,这张家公子不像是痴傻之人,反倒更像个神童,不对,理应说是聪慧之人,如此也好,教起来也轻松些,只是性子还需打磨一番,像给人下马威这种事,以后还是少来一点好。
毕竟是第一天,也谈不上教授什么东西,主要是双方互相认识一下,再教一些字,哪怕张家少爷看起来很聪明,邱先生也没有改变想法的念头,待到下午时辰差不多时,他便起身告退,谢绝张曜的恭送,坐上马车离开了张府。
“曜儿,对这位先生感觉如何?”
对于自家孙儿的事,老夫人一向关心的紧,张曜还未回到内院,她就已经到来,见面后直接问道:“若是喜欢,便就此定下,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做一个温润如玉胸藏锦绣的君子。”
奶奶的期盼,张曜自觉的不太好实现,其他的都好说,就是做君子这一点太难,品格高尚德行兼备的人大家都喜欢,这种人就像神仙一样,自古都是只听人说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奶奶,这位邱先生举止谈吐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读书人,他怎么会到咱家当一个西席先生呢?”
不是张曜妄自菲薄看轻自家,这世间的读书人,但凡有一丝希望,绝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求以后金榜题名能够光宗耀祖,做一个人上人。这位邱先生虽然接触只有短短一日,但他无意间露出的文采却是掩盖不了,这种人甘心来张家当一个先生,而且看起来还很满足,恐怕其中藏有隐情。
“孙儿发现了?”老夫人一脸欣慰,随即笑着道:“要说这位邱先生,那也是了不得,他自幼聪慧过人,七岁能诗八岁能赋,还未束发便考上秀才,当年在苏州府引起不小的轰动,都道他是百年不出的天才!”
“只是后来屡试不中,他只得写一些书来养家糊口,写游记,说他泄露朝廷机密;写历史,说他心怀怨恨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他图谋不轨煽动别人造反;无奈下写一些神怪故事,却被人告上官府说他装神弄鬼散播迷信;最后好不容易低下头来,替人写本传记,却不想那人涉及一桩大案,抄家灭族全家死的干干净净,他也受到牵连被关进大牢里面。”
听到老夫人的话,张曜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对这位邱先生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看他样子应该在而立之年,也就是三十岁附近,可这人生经历也太过丰富了点吧?话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命运能坎坷到如此程度,可不是倒霉两个字就能解释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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