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加入书签

县长大人说:“哎哟,人怎么能和莲花比,人就是人,身处社会中,你必须要和别人交往,你现在把人都得罪光啦!”

刘伯温说:“没有啊,我也是个有朋友的人!”

县长大人冷哼,说:“你那些朋友对你的前途没有任何帮助。”

高安县县长大人说的好像没有错。刘伯温在高安时结交的几个好友都是一身正气的文人。其中有个叫李爟的是个画家,但他的画作似乎是意识流,没有人能看懂。至于黄伯善两兄弟,诗歌写得漂亮,曲作得也特别好,可对刘伯温身在官场,却总报以“鄙夷”的眼光。几个人在一起,唯一能谈的就是辞章之学。刘伯温有一次喝了点酒,感叹说:“‘满怀荆棘无人扫’啊!”李画家对刘伯温翻着白眼说:“俗事,这都是俗事,来,喝酒!”

其实,刘伯温面对的是无以复加的官场腐败,一个真有责任感的爷们儿就该勇敢向前,而不是做缩头乌龟。做缩头乌龟其实也不要紧,但不能洋洋得意于缩头策略。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孔子那样的,在良知的指引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另一种是庄子那样的人,我逃避,我拼命地逃避,然后我把逃避美化成一种人类的高级情操。

刘伯温当然属于孔子那样的人,不过,孔老夫子很惨,有时候连基本温饱都解决不了。当时有一些如李爟那样的所谓隐士就嘲笑孔子是丧家狗。可刘伯温和孔子有个不同之处,刘伯温不靠游说,只靠做实事。孔子是玩嘴巴,刘伯温是玩行动。

他的行动也的确获得了很好的效果,比如在高安做县长助理的第三年,隔壁的新昌州出了件命案。凶手是蒙古人,案发后,凶手用大量金钱贿赂初审官,初审官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古老中国式处世原则,就判为误杀,案子草草了结。

——我们在这个案子上就可以发现,元王朝的民族歧视政策,并没有坚持到底。至少到了刘伯温在高安做官时,可能已经瓦解。不然,初审官不会判那个蒙古人是误杀。他完全可以判是故意杀人,不过赔对方一头毛驴的钱。

原告也不是吃素的,他本来是当地的豪族。于是整合各种资源,终于上诉到了上一级政府瑞州路。知府是个官场油条,看到原告和被告都是沾惹不起的人,就想拎出个愣头青充当敢死队,有人马上不怀好意地想到了高安的刘伯温。

刘伯温听到天降大任于身,兴奋异常,在他看来,这俨然是被重视的象征。于是,风尘仆仆赶到瑞州路,雷厉风行,不出几天就澄清了案情真相,凶手按照法律必须要偿命。初审官只好抱着那笔受贿银回老家养老去了。初审官走时,召集了被告家属和许多蒙古朋友,把刘伯温攻击得体无完肤,并且提醒这些人,刘伯温这人就是个瘟神,在这地方一日,你们就不能有自由,好自为之。

蒙古人一听,就要从腰里抽出蒙古刀。元王朝时代的蒙古刀和现在的蒙古刀大有不同。那玩意如月牙形,长一尺,插进人的肚子里,向上一挑,再抽出来,大肠冒着热气就挂在上面了。肠子在肚外还保温,但人却不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肠热气消散,才死掉。蒙古人的骑兵所以所向披靡,他们的那种弯刀起了很大作用,在和敌人互相冲杀时,他们的弯刀只需下沉三分,刀尖就能碰到对方的马肚子,然后一挑,马肚子就开了,马的五脏六腑全落入尘埃,自然,对手只能从马上摔下来。

关于蒙古人要把刘伯温开膛破肚的事,刘伯温那位顶头上司最先得到了消息。他并不是个正义的人,只是良知还未泯,所以他把一封推荐信交给刘伯温,要他到江西行省的治所龙兴路(今江西南昌)南昌县去。因为在那里有个他的朋友,对刘伯温早有耳闻。

刘伯温面不改色地问:“如果不走呢?”

县长大人用手掌在肚子上横切了一下,说:“剖腹的干活。”

刘伯温说:“我不信。”

县长大人说:“我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是按良心做事。而且,这是命令,赶紧给我滚出高安!”

刘伯温感叹了一句:“高安,难以高安啊!”感叹完这句话,他骨子里的傲气突然喷涌上来,又愤恨地感叹一句,“贤士无路可走啊!”

关于这句感叹,刘伯温当时只是意气用事,并无例子证明。多年以后,他在其着作《郁离子》中填补了这句感叹的空白,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三个商人在集市上贩卖药材。商人A专卖好药,根据进价定价,不贱卖,但也不漫天要价;商人B既收上等药也收下等药,有人要买上等药,他就给上等药,有人买下等药,他就给下等药;商人C从不收上等药,只管多收下等药,而且价格便宜,顾客要求添点他就添点,从不计较,所以他的生意非常火爆。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成了大富翁。商人B在第二年也富了起来。只有那个商人A生意差得出奇,青天白日的,他药铺门口像墓道一样安静,结果很快破产了。

刘伯温在这个故事最后感叹说:“现在做官的,就是这种情况。春秋时期楚国边境上有三个县的长官,其中一个很廉洁,但不能博得上司的欢心,离任的时候穷得连头毛驴都雇不起;另一位,常瞅准机会,能捞的时候就捞一点,人们非但不指责他,反而称赞他能干;第三位无所不贪,用聚敛的钱财巴结上司,对待部属像亲儿子般的关怀,对待富家大户像对待宾客一样的热情,不到三年,就升大官啦。百姓还认为他非常好,这真是太阳底下最怪的事了!”

其实,刘伯温感叹的无非是贤人,也就是他自己不得志,恶人拔头筹。

这种感慨,其实也有故意呻吟的成分。总览历史,许多英雄人物在未飞黄腾达、深处底层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感慨。注意一点,中国古人喜欢写诗,而且特别喜欢用夸张修辞,所以我们总能看到一群怨妇般的人,站在高冈上,看着万里长的绵绵青山和河水的九曲十八弯,对自己的失败发出哀叹。

刘伯温在二十多岁时会发出这样的哀叹,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发出的哀叹并未在高安终结,还有高安续——南昌。

感慨南昌

如果按他“高安难安”的思路,那么南昌对他而言,就是难(南)以“昌”。他到南昌政府后的职务是掾史(省长秘书),行政级别上有所提高,但权力却不如高安县丞。县丞还能独立办案,掾史只能写写报告。

江西行省长官对刘伯温的印象不错,不过遗憾的是,体制原因决定他不能对刘伯温委以重任。这一体制就是蒙古人对汉人的歧视,汉人在官场,永远是老二,永远是被猜忌和排挤的对象。

江西行省长官对刘伯温说:“你侥幸不被我们蒙古人开膛,应该心存感恩,在这里好好干吧。”刘伯温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位长官看他点头并不是很痛快,就又鼓励他说:“好好干吧,你是进士出身,不出人头地,那是没有天理的。”

刘伯温一听到这话,马上就起了奋起之心。但他的长官突然又问了句:“你说进士这玩意有用吗?我们大元废除了那么久,也没见天塌地陷啊!”

刘伯温对这位省级大员的愚昧吃惊不小,他很想用科举的历史来证明长官的愚昧,但随即一想,长官说得也没错。大元王朝没有科举,的确存活了很多年。现在天下有点乱,可不是没有科举惹的祸,而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自扰之。

刘伯温如果站在中国专制王朝的末期,就会发现,元王朝对知识分子的不重视,也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元王朝终其一生没有文字狱,没有文字狱,对于知识分子而言就是天堂了。

但在那时候,刘伯温看不到。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和自己无关的事而沐浴焚香摆灵棋。因为他没有分身术,进入江西不久,刘伯温就正式投入繁重的工作中。他的工作不仅是案牍,还要和官场圈子打交道。

圈子对于官场人而言就是氧气,看着是没有,但一离开它,非死不可。刘伯温虽然懂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但这些神奇的技术不能自行制造氧气。所以,他必须要跟官场圈子打交道。

然而,他在这方面是个废物。在烂污的政治环境下,官场更是乌烟瘴气,在这里,高级情操是忌讳,所以,气节、道德、名誉都被摈弃在外。刘伯温身上恰好有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常常警告他,对它们不要视而不见。这就让刘伯温很痛苦。

明朝有位叫洪应明的隐士说:“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榜道学者,常因道学招尤。所以呢,君子不近恶事,也不立善名,只要和气浑然,才是居身之宝。”

洪隐士又说:“处世不必与俗同,也不要与俗异;做事不必令人喜,也不可令人憎。”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