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1 / 2)
“你们……连你们也……”皇上脸上松驰地颊肉一阵颤抖,咳喘数声,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御案之上,将一盏香茶撞翻在地,“你们这算什么?逼朕吗?焱妃人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罪不罪的,区区一封手书而已,真伪难辨,就这样兴师动众起来,岂不是小题大作?都给朕退下……退下……”
“陛下,”秦铭踏前一步,昂首道,“此事之真相,并非只关乎瑞王应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处置。冤与不冤,查过方知,若是就此抹过,必致物议四起,百姓离心离德,将士忧惧寒心,所伤者,乃是陛下的德名与大兴江山的稳固,请陛下接纳臣等谏言,恩准重审焱妃之案!”
“臣附议!附议!”裴子画几乎是挥着手道,“这样的冤屈,涉及到右宰辅的母妃,殿上的谁敢摸着良心说可以听了当没听见,不查不问的?案子审错了当然要重审,这是最简单地道理了!”
“放肆!”皇上气得须发直喷,牙齿格格作响,“咆哮金殿,裴子画你要造反吗?!”
“臣也附议,”纪凌尘冷冷地插言道,“长乐公主当众首告,所言之过往脉络分明,事实清楚,并无荒诞之处,依情依理依法,都该准其所告,立案重审。臣实在不明,陛下为何犹豫不决?”
他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皇上的心中,看着儿子脸上的冷硬与嘲讽,令他急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默默不语的皇太子殿下,终于在众人地目光中站了起来,滚龙绣袍裹着的身躯微微向老皇倾斜了一下,在那份衰弱与苍老面前显示出一种令人眩目地威仪与力度。
“儿臣附议。”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四个字,却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能量,落地有声,瞬间压垮了皇上最后地防守与坚持。
在皇太子明确表态之后,剩下的一些尚在观望的朝臣们,霎时也如风吹麦浪般纷纷折腰,七嘴八舌地嚷着“附议”二字。连其他的闲散王爷在畏缩了片刻后,也小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站进了阶下进谏的队列。
如果单单只是群臣的骚动的话,皇上还有几分信心可以威压住他们,但此刻面对纪凌尘的烈烈目光,他开始有些心神慌乱。
因为他了解这个儿子对于已经过世的母妃的感情,当初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他尚且会不计得失大力争辩,现在确凿的证据已经出现,纪凌尘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不压住这个儿子,就稳不住当前嘈乱失控的局面。况且一向护着纪凌尘的太子现在也主张这件事情,那么身为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在自己已经没有后续支持的情况下,还怎么压制。皇上左思右想才突然发现,他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可以辖治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战神王爷,还有监国太子了。
对于天性凉薄的老皇而言,纪凌尘超出预计之外的成长远远比长乐刚刚披露的真相还要令他觉得震动和难以接受,所以他咬着牙,游目殿内,想要找到一些支撑的力量。
老臣、新臣、皇族、后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温婉柔顺的皇后,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无法直视。
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皇上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象当年那样,强悍粗暴地否决一切异议了。
在一番鼓嘈之后。大殿上慢慢还是安静了下来,但这份安静中所蕴含的沉默力量,却比刚才那一片混乱地叫嚷更令皇帝感到压力沉重。因为这显然已经不是冲动。不是单纯的随波逐流,冷静下来的群臣们。依然全部站在进谏地位置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退缩之意。
皇上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那么无论再僵持多久,结果永远只有一个。
“朕……准诸卿所奏……”
老皇虚弱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纪凌尘的心头顿时一阵激荡,不过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形诸于外,只是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
“陛下既已恩准重审焱妃一案,这主审地人选也请一并圣裁了吧?”刑部尚书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这个场合不议朝事,”皇上的口气有些绵软地拒绝,“……主审人选改日再定。”
“陛下,兹事体大,不宜拖延。既然今日已经这样了,又何必改期呢?”中书令柳澄接言道,“老臣刚刚想了想。这主审人选非同小可,须德高望重、忠正无私。且又精明细致才行。一个人恐怕难当此大任,还是多择几名。共同主审才好。”“柳大人之言甚是,”刑部尚书立即道,“臣举荐右宰辅。”
“臣举荐凤丞相!”裴子画的嗓门儿依然很大。
面对此伏彼起的举荐声,皇上用力闭了一下发涩的眼睛。其实谁来做主审官已经无所谓了,只要纪凌尘还在,焱妃一案将来地结果便清晰可见,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自己,现在恐怕也无力阻止。最后,右宰辅、凤卓然和大理寺正卿张强成为了支持率最高的主审官候选,皇上在心头突然涌起的疲倦感中让了步,全部照准。当承担重任的三人跪拜领旨时,一直把持得很稳的纪凌尘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皇后。
皇后依然保持着沉默,在象一锅沸水般翻腾着的朝堂上,她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可是只要认真一点观察,就可以发现她那双黑嗔嗔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御阶之上佝偻着身体的苍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败虚弱地外壳,刺入他强悍狠毒、唯我独尊的过去……
但是皇上并没有感觉到皇后的目光,他正抖动着花白地须发,颤巍巍地起身想逃离这间令他呼吸不畅的大殿。太子和朝臣们依然在他离去时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子心中地感觉已经与以前俯视群臣时截然不同了,这种不同是骨子里地,被感觉得越深刻,越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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